寒意刺骨。
不是空调开太低的那种，而是阴湿的，带着陈年灰尘和血腥气的冷，从青石地板的缝隙里钻出来，缠绕上脚踝，再一点点爬满脊梁。
李奉笑猛地睁开眼。
视线里是昏沉的、摇曳的烛火光影，映照着粗大的、漆色斑驳的木梁。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铺着一层薄薄的、带着霉味的干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杂的气息——香烛的腻味，草药的苦涩，还有……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这不是她那间堆满了法律文献和外卖盒，熬夜赶死线论文的出租屋。
她动了动手指，关节传来一阵滞涩的痛，尤其是右手手腕，肿痛得厉害，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过。脑子里嗡嗡作响，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撞进来。
丁敏君。
峨眉派。
灭绝师太。
纪晓芙……杨逍……
一个个名字，一段段充斥着嫉妒、怨愤、刻薄、不甘的记忆，强行塞入她的意识。她成了丁敏君，那个在《倚天屠龙记》里人人厌弃，武功不高，却专擅挑拨离间、欺压同门的炮灰女配？
荒谬感还没来得及完全占据心头，一个更加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电子音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检测到宿主灵魂波动稳定，意识融合完成。】
【“发疯文学系统”绑定成功。】
【宿主：李奉笑（当前身份：丁敏君）】
【当前境界：峨眉基础内功（初窥门径）】
【掌握武学：峨眉剑法（粗通皮毛），峨眉掌法（粗通皮毛），金顶绵掌（初学乍练）】
【精神污染度：1%（当众发疯、言行出格、颠覆常规均可提升，精神污染度是宿主力量的重要来源，请积极获取）】
【系统初始任务发布：于一个时辰内，在峨眉派弟子面前，完成一次有效“发疯”行为。任务奖励：内力微量提升，疼痛缓解。失败惩罚：全身剧痛十二时辰。】
李奉笑：“……”
她是不是熬夜熬出幻觉了？穿越还不够，还附赠一个听起来就很不靠谱的“发疯文学系统”？
她尝试着在心里默问：“什么叫‘有效发疯行为’？”
【超出当前身份“丁敏君”日常行为逻辑，对目睹者造成一定程度精神冲击或认知混乱，即可判定为有效。例如：当众高歌、突然殴打同门（需有合理发疯借口）、发表惊世骇俗言论、破坏门派公物等。】
李奉笑深吸了一口这带着霉味的冷空气，手腕的剧痛和系统冰冷的倒计时声音（一个时辰，也就是两小时，已经开始滴滴答答在她脑子里响了起来）都在提醒她，这不是梦。
她撑着手臂，忍着浑身的酸痛，从那张破木板床上坐起身。环顾四周，这是一间极为简陋的弟子房，除了她身下这张铺，对面还有一张空着的。墙壁上挂着一柄连鞘长剑，剑鞘普通，看起来绝非凡品。原主丁敏君在峨眉派的地位，可见一斑。
记忆里，原身是因为在练习“金顶绵掌”时，急于求成，内力运转岔了气，又被一位看不惯她的师姐“失手”用木剑砸中了手腕，才伤重昏厥过去。而那位师姐，此刻恐怕正在外面与其他弟子谈笑风生吧。
李奉笑（以后便称丁敏君）低头看了看自己肿胀的手腕，又感受了一下体内那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内息。原主这点微末本事，加上这人憎狗嫌的性格，想在峨眉派立足，想在即将到来的、波澜壮阔又危机四伏的剧情里活下去，简直是痴人说梦。
系统的出现，与其说是金手指，不如说是一根危险的救命稻草。
发疯吗？
她一个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法学生，要在这里，靠“发疯”来获取力量？
脑子里两个小人正在激烈搏斗，一个喊着“士可杀不可辱”，另一个冷笑着“活着才有输出，疼的是你又不是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和女子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真是没用，练个掌法也能把自己练晕过去。”
“嘘，小声点，毕竟是大师姐……”
“哼，大师姐？师父不过是看她入门早罢了。资质平平，心胸狭窄，也配当我们的大师姐？你看纪师姐，那才叫……”
声音到了门口，戛然而止。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个穿着灰色峨眉弟子服的少女走了进来。一个圆脸，眼神里带着几分倨傲，正是记忆中“失手”打伤原主的那位，名叫赵灵珠。另一个瘦高个，面色有些怯懦，是跟在赵灵珠身边的跟班，叫苏梦清。
两人看到坐起来的丁敏君，都是一愣。赵灵珠脸上的鄙夷几乎不加掩饰，她撇了撇嘴：“哟，大师姐醒啦？还以为你要多躺几天呢。手腕没事吧？我也不是故意的，谁让你自己下盘不稳。”
记忆里，原主面对这种挑衅，通常是色厉内荏地反驳几句，然后被对方更尖刻地顶回来，最后憋一肚子气。周围的弟子也大多站在看起来更占理（或者更不好惹）的赵灵珠一边。
丁敏君抬起眼皮，静静地看着赵灵珠。那眼神平静无波，既没有原主惯有的怨毒，也没有丝毫的怯懦，看得赵灵珠心里莫名有些发毛。
“你看什么看？”赵灵珠强撑着气势。
丁敏君没理会她，反而将目光转向旁边有些不安的苏梦清，缓缓开口，声音因为刚醒还有些沙哑，语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和：“苏师妹，你过来。”
苏梦清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赵灵珠，还是挪步走了过来。
丁敏君伸出没受伤的左手，轻轻握住了苏梦清的手。这个动作让苏梦清浑身一僵，赵灵珠也皱起了眉头。
“苏师妹，”丁敏君看着她，眼神专注，语气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意味，“你入门三年了吧？我记得你家乡还有个体弱多病的母亲，和一个年幼的弟弟，全靠你每年托人捎回去的银钱过活，对吗？”
苏梦清眼圈微微一红，点了点头，不明白这位向来刻薄的大师姐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所以啊，”丁敏君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陡然变得沉痛而激昂，“我们女子生于世间，本就艰难！父母兄弟要靠我们，门派声誉要靠我们，将来或许还要相夫教子，一生劳碌！为何还要将宝贵的时间精力，浪费在彼此倾轧、勾心斗角之上？”
她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电，射向一脸错愕的赵灵珠，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咏叹调的夸张：
“赵师妹！你打我、辱我、欺我、谤我！我丁敏君今日便告诉你——我！不！在！乎！”
这一声石破天惊，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赵灵珠和苏梦清彻底呆住了，张着嘴，像两只受惊的蛤蟆。
丁敏君（李奉笑）却仿佛进入了状态，她甩开苏梦清的手，霍然站起，尽管手腕剧痛，身形却挺得笔直，左手戟指赵灵珠，继续她的表演，语气时而悲愤，时而激昂，时而带着看破红尘的沧桑：
“这世间种种，不过虚妄！名利如浮云，恩怨似流水！今日你强我弱，明日或许便风水轮转！我等峨眉弟子，当以光大峨眉为己任，以手中之剑，斩尽世间不平事！岂能效仿那无知村妇，为些许口舌之争，便同室操戈，徒惹人笑？！”
她越说越快，声音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甚至带上了几分内力（虽然微弱），震得赵灵珠和苏梦清耳膜嗡嗡作响。
“你看看你！赵灵珠！资质本不算差，若能沉心武学，他日未必不能有所成就！可你呢？终日只知结党营私，排挤同门，欺负我这个老实人！你的剑呢？你的心呢？都被狗吃了吗？！你对得起师父的教诲吗？对得起你身上这身峨眉弟子服吗？！”
“我丁敏君！今日便把话放在这里！”她猛地一拍身旁的木板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吓得苏梦清一个哆嗦，“从今往后，我若再与你计较半分，便叫我天打雷劈，武功尽废，不得好死！”
一番话如同连珠炮，砸得赵灵珠头晕眼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想反驳，想骂回去，可对方这番“大义凛然”、“看破一切”的言论，完全超出了她理解的范畴。这丁敏君是疯了不成？还是摔坏脑子了？
【叮！检测到有效发疯行为！对两名峨眉弟子造成中度精神冲击，认知混乱度提升！精神污染度+5%！】
【恭喜宿主完成初始任务！奖励发放：内力微量提升，疼痛缓解。】
一股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暖流，突兀地从丹田升起，流转四肢百骸。手腕处那钻心的肿痛，瞬间减轻了大半，虽然还有些不适，但已在她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成了！
丁敏君（李奉笑）心中一定，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悲愤激昂、仿佛下一秒就要以身殉道的表情，冷冷地扫了目瞪口呆的赵灵珠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虽然袖子并不宽大）转身，径直朝门外走去。
留下赵灵珠和苏梦清在原地，面面相觑，半天回不过神来。
“她……她是不是真的疯了？”苏梦清怯生生地问。
赵灵珠张了张嘴，想骂句“装神弄鬼”，可回想起丁敏君刚才那完全不同于以往的眼神和语气，那番颠三倒四却又莫名戳人心窝子的话，尤其是最后那恶毒的誓言……她心里竟莫名生出一丝寒意和……荒谬感。
“疯……疯婆子！”她最终只能恨恨地跺了跺脚，色厉内荏地骂了一句。
---
丁敏君走出那间令人窒息的弟子房，外面是峨眉派常见的院落。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给青瓦白墙染上一层暖橘色，远处传来隐约的练武呼喝声。
她深深吸了一口略带草木清气的空气，感受着体内那丝微弱的内力流转，以及手腕处明显的舒缓。
这“发疯文学系统”，虽然名字奇葩，但效果立竿见影。
她一边慢慢活动着恢复不少的手腕，一边整理着脑中属于原主的武学记忆。峨眉基础内功，峨眉剑法，峨眉掌法，还有那练岔了气的金顶绵掌……招式、心法口诀都还在，只是原主理解粗浅，运用更是呆板。
而她，李奉笑，别的或许不行，但学习和理解能力，是她最大的依仗。前世能卷进顶尖法学院，靠的就是这套硬核本事。
武功，说到底，也是一种知识体系。内力是能量运用，招式是物理和生物力学的组合。
她找了个僻静的角落，依着记忆里的法门，尝试运转基础内功。意念引导，呼吸配合，感受气感……原主练了十几年，进展缓慢。但此刻，丁敏君摒弃了原主那些焦躁、嫉妒的杂念，纯粹以理解和探索的心态去引导那丝微弱的内息。
很快，她发现按照口诀，在某些经脉节点，气息的流转可以更顺畅，若能稍微调整一下呼吸的深浅和节奏，似乎效率更高？还有那金顶绵掌，之所以会岔气，似乎是原主强行追求掌力的“绵”与“柔”，忽略了内息爆发瞬间的协调……
她沉浸在这种“解析”和“优化”的过程中，忘记了时间。直到一个略带清冷，又有些柔软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丁师姐？你的手……好些了吗？”
丁敏君回过神，转头看去。
只见一个少女站在几步开外，约莫十四五岁年纪，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灰色弟子服，却掩不住那窈窕的身形。她面容秀美绝伦，肌肤白皙，眼波流转间自带一股我见犹怜的柔弱气质，手中还端着一个小瓷瓶。
周芷若。
丁敏君眼神微动。这就是那个后来黑化，结局凄惨的周芷若。此刻的她，还只是峨眉派一个入门不久、备受灭绝师太关注的小师妹，纯净得像一张白纸。
记忆里，原主丁敏君因为嫉妒灭绝师太对周芷若的偏爱，没少明里暗里欺负她。
“劳周师妹挂心，已无大碍。”丁敏君收敛了方才“发疯”时的激昂，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周芷若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平静，走上前，将小瓷瓶递过来，声音轻柔：“这是师父赐下的活血散，对内伤淤血有些效果，师姐若不嫌弃……”
丁敏君没有接，只是看着她的眼睛。这双眼睛，清澈得能倒映出天空的颜色，此刻带着真诚的关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后来会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张无忌身上，受尽情伤，最终走向偏执与毁灭。
“周师妹，”丁敏君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觉得，我们女子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是什么？”
周芷若愣住了，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她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迟疑着说：“是……是遵从师父教诲，光大门派，行侠仗义……”
“还有呢？”丁敏君追问。
“还有……还有……”周芷若俏脸微红，声音更低了，“相夫教子，恪守妇道……”
“错！”丁敏君断然否定，声音不高，却如金石坠地。
周芷若被吓了一跳，愕然抬头看着她。
丁敏君向前一步，目光锐利如剑，直刺入周芷若那双纯净的眼底：“光大门派，行侠仗义，靠的是我们手中的剑，自身的武功！相夫教子，恪守妇道，那是世俗套在我们身上的枷锁！”
她指着周芷若手里的瓷瓶：“你看，就连这疗伤之药，也需要师父赐下。若我们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有绝顶的武功，天下何处不可去得？何需仰人鼻息，等待他人垂怜？”
周芷若彻底懵了，丁师姐的话，每一个字她都懂，但连在一起，却完全颠覆了她十几年来的认知。女子……不都是这样的吗？
“师姐……我……”
“记住我的话，周师妹，”丁敏君看着她茫然无措的样子，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坚定，“男人，情爱，或许会是人生的一部分，但绝不是全部，更不是倚靠。他们只会影响我们拔剑的速度。”
她顿了顿，想起眼前这少女未来的命运，终究还是多说了一句：
“唯有自身强大，手中的剑利，心中的道坚，才是立身之本。这世道，永远不会因为你是女子，就对你格外宽容。”
说完，她不再看呆立原地的周芷若，也没有去接那瓶活血散，转身便走。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周芷若捧着那个小小的瓷瓶，站在原地，看着丁敏君离去的背影，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论。男人……只会影响拔剑的速度？自身强大……才是立身之本？
她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好像被轻轻撬动了一下。
而丁敏君，一边走向饭堂的方向，一边在心里盘算。改变周芷若的念头，非一日之功。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提升实力。这峨眉派的武功，需要重新梳理，而那个“发疯文学系统”……
【精神污染度：6%】
看来，刚才对周芷若的那番“离经叛道”的教导，也被系统判定为轻微“发疯”了。
很好。
丁敏君（李奉笑）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带着冷意的弧度。
这个江湖，这个峨眉，是时候该换个活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