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军长其实也特意找了手脚勤快的妇人来陪老太太,可老太太性格强,总说 “自己有手有脚,哪用得着人伺候”,加上她要求也高,眼睛里有事情,跟陪护的人处得不算融洽。
她常挂在嘴边的话是 “前半生粗粮都吃不饱,现在天天细粮还不知足?”
可马春梅看得明白,老太太不是真挑剔,是心里空落落的,孤独得慌,偏性格又别扭,不肯说软话。
甚至因为受到的教育不够,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也不够,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至于老太太这别扭性子是怎么来的,马春梅没多问 —— 各有各的故事,刚熟悉就刨根问底,那是交浅言深,反而招人嫌。
她只轻声说:“赵奶奶,以后我常来给您送些吃的,陪您唠唠嗑,您做针线活累了,我再给您按按手腕,解解乏。”
老太太没立刻应声,转身从藤椅旁的针线篮里翻出个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递到马春梅手里:“这个给你,刚绣好的,给你擦擦手吧。”
马春梅接过来展开,帕子是淡青色的布面,上面绣着两朵红菊,是那种垂丝菊,花瓣层层叠叠,连花蕊都绣得清清楚楚,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
她捧着帕子,喜欢得眼睛都亮了:“赵奶奶,您这手艺也太好了!这菊花跟真的一样,我可得好好收着。这哪能舍得用啊,我都想用镜框子绷紧了当画子挂墙上呢,我这才分的房子家里什么都没有,这画啊,我就挂我的小卧室,太好看了。”
这会子菊花还不是丧事专用,挂在家里很正常。
年画上都有菊花呢。
老太太被夸得嘴角动了动,没说话,却在马春梅要走时,起身送到院门口,叮嘱道:“以后要是有空,再过来。菜地里的新鲜菜给你留着,想要什么就让人过来拿,我家也吃不了多少。带你吃足够了。”
“好啊,等下回休息天,我带小天来见你,这孩子可好了,一整天陪着井奶钓鱼,闹得比鱼都欢实。”
老太太眼眉俱笑:“是个好孩子,你哪天带他来吧。”
马春梅笑着应下,一路走回家,心里就盘算开了。
她叫住宋知远:“小宋,从今天起,你每天早上五点半准备好早饭,咱们做什么就多带一份去赵军长家,跟他们换些新鲜菜。记住别换太多,每天换一点就行,你看着地里有什么当季的菜,就换什么。”
宋知远点头应下,看马春梅拿出的玻璃罐头瓶,忍不住问:“马姐,怎么都用这么小的瓶子装腌菜啊?”
其实天天腌菜装这些瓶子还挺麻烦的。
马春梅一边往瓶子里装刚腌好的黄瓜条,一边解释:“腌菜要么就用大缸腌几百斤,饭店酒楼用着方便;要么就用这种小瓶子小坛子,开盖就能尽快吃完,新鲜。
你看普通人家用的五斤坛、十斤坛,看着能装,可夏天开封了,吃到最后上面准飘一层白,虽说洗了还能吃,可我不爱吃那玩意儿,总觉得不新鲜。”
叶承泽一听:“做菜还得听马妈妈的。”
他以前也看过那个腌菜坛子,上面真的不止是一层白,有时候还生蛆,奶奶和妈还不给倒掉,真的让他恶心极了。
现在吃了马妈妈做的菜,他才过上人过的日子。
他们家别说隔夜菜了,隔餐菜都没有。
谁想在做饭上挑战马春梅的权威,都是不可能的事。
马春梅和宋知远约好了,每天送的刚好够两人份 量—— 这样送过去,赵军长要是在家,能跟老太太一起吃。
更重要的是,每天用腌菜换新鲜菜,明面上是 “换”,不是 “送”,没人会说这是送礼,既顾全了老太太的面子,又能顺理成章地常来常往,一举两得。
夜已经深了,家属院的灯大多都灭了,只有窗外的槐树叶在风里轻轻晃着。
周明智躺在床上,翻了个身,脑子里却还在回想这几天的事,想着想着,忍不住 “嘿嘿” 笑出了声,连带着被子都抖了抖。
他想起马春梅傍晚从赵军长家回来时,手里拿着块绣着菊花的帕子,眼睛亮闪闪的样子,还跟他说赵老太太看着冷,其实心细着呢。
这心里头就觉得熨帖 —— 赵军长他打小就喊 “叔叔”,比亲叔叔还亲,只是军长太忙,老太太一个人在家总显得冷清。
现在有春梅姐常去走动,陪老太太说说话、送点好吃的,老太太能高兴,军长也能少操心,这多好。
一想到 “亲”,他又忍不住想起自己那爹,鼻子里轻轻 “哼” 了一声。
小时候他就知道,爹娘心里只有工作和自己的脸面,好像做为儿子,越不的把他放在心上,越显得这两人多无私似的。
他走了,心里多少有些记挂着娘,至于爹,那个心眼从来没生对地方的男人,他才不用操心呢。
不过现在好了,有春梅姐在,娘的日子明显好过了,他也放心了。
以前饭要么是勤务员凑合做,要么是在食堂打回来的,现在天天有美味的饭菜,他觉得自己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感觉到生命力的增加,自己好像变年轻了,变得更健壮了。
他侧过身,看着墙上模糊的影子,又想起家里这几天的变化。
院子里以前堆着的杂物,被归置得整整齐齐,还开辟出一小块地种了菜,一切都是生机勃勃,向上的样子。
这时候他才觉得,以前自己的想法有多傻 —— 总觉得住什么地方都一样,有张床能躺下、有口饭能吃饱就行,哪想过日子还能这么精细。
现在看着家里的新气象,他心里也痒痒的,就盼着春梅姐赶紧把她自己那间屋子整理好,到时候他也把自己这边按着春梅姐那边的样子,好好拾掇拾掇。
把墙上的旧报纸换了,给床换个新帐子,桌上也多放一台灯,以后看书也能舒服点。
想着想着,他的嘴角又忍不住翘了起来,心里踏实得很。
窗外的风渐渐小了,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他闭上眼睛,脑子里最后闪过的念头是:明天早上起来又有什么好吃的。
没想过,明天会给他一个大“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