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房先生将最后一箱银子锁进库房,议事厅内只剩下郑芝龙与刚折返的陈默。
烛火跳动间,郑芝龙重新坐回紫檀木大案后,手指在案上的密信来回滑动,目光却飘向了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千里,看到京城皇宫里的景象。
“陈默,你觉得崇祯接下来会怎么做?”
郑芝龙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探究。
他很少这样问下属的看法,更多时候是直接发号施令,但这次陕西叛乱牵扯甚广,他需要从不同角度印证自己的判断。
陈默愣了一下,斟酌着回道:“属下觉得,陛下或许会再加派兵力去陕西,毕竟蒲城已陷,再不镇压,恐会动摇民心。”
“加派兵力?”
郑芝龙嗤笑一声,拿起案上的银锭轻轻敲击桌面。
“他拿什么加派?陕西边军已破败成那样,其他地方的军队,要么守着边防不敢动,要么被党争搅得一团糟。你以为洪承畴手里那点残兵,能挡得住几万饥民?”
他站起身,走到厅内悬挂的大明疆域图前,手指落在陕西的位置:“崇祯要是聪明,就该先停了辽饷,把银子用在赈灾和平叛上。可他偏偏要两头顾,既要防着后金,又要镇压叛乱,手里就那么点银子,最后只怕是会两头落空啊。”
陈默顺着他的话问:“那陛下会不会向地方伸手?比如让各省督抚派兵支援陕西?”
“地方督抚?”
郑芝龙转过身,眼里满是不屑。
“江南的督抚们,一门心思捞钱,哪会真把兵力派去陕西?西北的督抚们,自身都难保,说不定还会借着‘平叛’的名义,向朝廷要更多的银子,中饱私囊。你看着吧,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督抚上奏,说‘兵力不足、军饷匮乏’,实则是想趁机扩军,壮大自己的势力。”
他顿了顿,想起自己在福建的处境,嘴角勾起一抹深意的笑:“就像我,朝廷要是让我派兵去陕西,我也会找借口推脱。泉州港离不开人,南洋的荷兰人还在盯着,我哪有功夫管陕西的闲事?再说,我帮朝廷平叛,能得到什么好处?不过是白白损耗兵力,让别人捡了便宜。”
陈默恍然大悟:“将军是说,地方督抚们都会像您一样,对朝廷的命令阳奉阴违?”
“不然呢?”
郑芝龙回到案前,端起早已凉透的茶,却没喝。
“如今的朝廷,早已不是万历年间那个能号令天下的朝廷了。各省督抚各怀鬼胎,有的想拥兵自重,有的想趁机捞钱,还有的想借着党争上位。崇祯想让他们齐心协力平叛,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放下茶杯,目光重新落在密信上,手指划过 “帝命加征剿饷” 的字样。
“而且,这加征剿饷就是个昏招。陕西百姓本就因天灾苛政造反,再加征赋税,只会逼得更多人加入起义军。到时候只怕山西、河南、山东都会跟着乱起来,朝廷就算手里有再多的兵,只怕是也顾不过来了。”
“那现在朝廷里的党争,会不会因为叛乱而缓和?”
陈默又问,他知道东林党和非东林党斗得厉害,若是能缓和,朝廷或许还能集中精力平叛。
“缓和?” 郑芝龙哈哈大笑,笑声里满是嘲讽。
“党争只会更激烈。温体仁肯定会借着‘平叛不力’的罪名,弹劾东林党举荐的官员;东林党也会反过来,指责温体仁‘阻挠赈灾、克扣军饷’。他们才不管陕西的百姓死活,只想着趁乱打压对手,争夺内阁的控制权。”
他想起自己的盟友王怀民,补充道。
“王怀民最近肯定会很忙,一边要帮我盯着京城的动向,一边要应付党争。不过这对我来说是好事,党争越激烈,朝廷就越没时间管泉州的事,我就能有更多的时间扩军备战,拓展海上贸易。”
陈默点点头,又隐隐有些担忧的问道。
“要是朝廷真的平定了陕西叛乱,会不会转过头来对付咱们?毕竟咱们在泉州的势力也是越来越大了,朝廷说不定会忌惮。”
“平定叛乱?”
郑芝龙摇了摇头,眼里满是笃定。
“除非崇祯皇帝手里能变出银子,能让党争停止,能让地方督抚齐心协力,否则根本不可能平定叛乱。就算他运气好,暂时镇压了高迎祥,只要天灾苛政还在,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李迎祥,王迎祥冒出来。”
他走到窗边,望着泉州港的渔火,声音也带着几分感慨。
“我敢打赌,不出三年,整个北方都会乱起来。到时候,朝廷自顾不暇,只会更加依赖地方势力。我只要牢牢掌控泉州港,守住福建的海防,再跟林墨加深合作,造出更多的火炮和战船,就算朝廷想对付我,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
陈默看着郑芝龙自信的背影,心里彻底放下了担忧。
他知道,将军的判断一向准确,跟着将军,不仅能过上好日子,还能见证将军一步步成为海上的霸主。
郑芝龙转过身,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现在就去安排,让咱们在京城的眼线多留意朝廷的动向,尤其是崇祯对辽饷和剿饷的调整,还有党争的最新情况。另外,给林墨送封信,说我年后会去台中堡,跟他谈谈香皂生产和合作造炮的事。”
“属下这就去办!” 陈默躬身应道,转身快步离去。
议事厅内,只剩下郑芝龙一人。
他拿起案上的银锭,对着烛火端详,银子的光泽映在他脸上,照亮了他眼中的野心。
他知道,陕西的叛乱只是一个开始,大明王朝的衰落已成定局,而他,将在这场乱世中,抓住机遇,打造属于自己的海上王国。
“崇祯皇帝,你就慢慢应付北方的乱局吧。” 郑芝龙轻声自语。
“福建的海,泉州的港,还有南洋的贸易,以后都由我说了算。”
窗外的海风越来越大,吹动着厅内的烛火,却吹不散郑芝龙心中的笃定与野心。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率领着庞大的船队,纵横于东南沿海与南洋海域,无人能敌,成为真正的海上枭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