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十一月初三,紫禁城被一层薄薄的霜气笼罩。
奉天殿外的汉白玉栏杆上凝着白霜,寒风卷着枯叶掠过广场,落在排班站立的官员们的棉袍下摆上。
这日的早朝说的是推选阁臣,是崇祯皇帝朱由检亲政后首次主导的中枢人事调整,关乎朝堂权力格局的重塑,京城上下每一位官员的心里,都像揣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既盼着机遇降临,又怕卷入无形的漩涡。
吏部左侍郎成基命的府邸,寅时三刻便已亮起烛火。
他坐在案前,面前摊着三份不同的会推名单草稿,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未能落下。
烛火跳动着,映得他鬓角的白发格外显眼 —— 作为东林党在朝中的核心成员,他既想让东林骨干进入内阁,稳固党派势力,又怕名单过于 “偏袒”,被其他非东林派的人抓住把柄,给他扣上 “结党营私” 的帽子。
“大人,钱谦益大人派来的人还在门外面等回话呢。”
书吏轻声提醒,将一杯温热的参茶推到他面前。
成基命端起茶杯,指尖却有些发凉。
钱谦益是东林党魁首之一,文名更是满天下,此次若是能入阁,东林党在中枢的话语权将大大增强。
可他又转念一想,钱谦益在天启年间曾为阉党成员写过碑记,虽然后来翻了案,却是个现成的把柄。
“把钱谦益的名字加上,但把齐楚浙党的张延登换成孙慎行。”
他放下茶杯,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孙慎行素有清名,与各方无深仇,列上他,应该能堵住一些人的嘴。”
书吏刚要退下,成基命又连忙叫住他:“等等,再添上薛三省和盛以弘,这两人无明显党属,也算给非东林派的人一个交代。”
他看着修改后的名单,心里仍不踏实 —— 东林党在天启年间遭阉党打压,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重振,可崇祯皇帝最恨结党,若是让皇帝看出端倪,不仅阁臣推不上,怕是整个东林党都要遭殃。
这种 “既要又要” 的平衡,让他心口像压着一块石头,喘不过气。
礼部右侍郎钱谦益的府邸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绯色官袍,正对着铜镜整理玉带,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老爷,成大人那边传来消息,您的名字在会推名单上了。”
管家笑着递上一封密信。
钱谦益接过信,快速扫了一眼,心里的石头瞬间落地。
他将密信揉成一团,扔进炭盆,火焰 “噼啪” 一声将信纸吞噬,像极了他此刻沸腾的心情。
“我就知道,此次入阁,定然是非我莫属。”
他对着铜镜里的自己拱手,仿佛已经站在了内阁的朝堂上。
作为东林党最具声望的成员,他自认为无论是才学还是资历,都远超其他人。
可转念一想,温体仁、周延儒这两个非东林派,最近总在皇帝面前走动,说不定会在明日的朝堂上从中作梗。
“去,把我珍藏的那幅《兰亭序》摹本包好,送到成大人府上。”
他对管家说,眼神里多了几分急切。
“再叮嘱成大人,会上多帮我说话,别让温、周二人钻了空子。”
他怕夜长梦多,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 入阁,不仅是为了权力,更是为了洗刷天启年间依附阉党的污点,重塑自己的名声。
礼部尚书温体仁的书房里,烛火却显得格外昏暗。
他坐在阴影里,手里攥着一份打探来的 “拟推名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名单上密密麻麻列着十一个名字,从成基命到曹于汴,唯独没有 “温体仁” 三个字。
“东林党这群奸贼!眼里只有私党,哪里还有朝廷纲纪!”
他猛地将名单摔在案上,茶杯里的茶水溅了一地。
他自认为崇祯登基后,自己弹劾阉党余孽最积极,又勤勉办事,入阁本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却没想到东林党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大人,周延儒大人来了。”
管家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温体仁连忙整理好官袍,脸上的怒容瞬间换成了隐忍的平静 —— 周延儒与他同为非东林派,此次也未入会推名单,两人虽有嫌隙,此刻却也算是 “同病相怜”。
周延儒走进来,看到案上的名单,立刻明白了温体仁的心情:“幼真兄,看来你也收到消息了吧,我看这东林党这是要独霸内阁啊!若让那钱谦益等人入阁,咱们日后在朝堂上,怕是连说话的余地都没有了。”
温体仁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声音压得极低:“玉绳兄,咱们不能就这么认了。崇祯爷最恨结党营私,只要咱们能抓住钱谦益的把柄,弹劾他‘党同伐异’,说不定能让爷废了这次会推,重新推选!”
他想起钱谦益天启年间写的那篇《崔公墓志铭》,心里渐渐有了算计 —— 这不仅是报复东林党,更是他翻身的唯一机会。
乾清宫的御案前,崇祯皇帝朱由检正仔细翻看阁臣履历。
他今年刚十八岁,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眼神却格外锐利。
天启年间阉党乱政的惨状,他记忆犹新,此次会推阁臣,是他整顿朝纲的第一步,既盼着选出能臣,但是又怕新的党羽形成。
“大伴,你说,成基命、钱谦益这些人,真的能为朕分忧吗?”
他突然问道,手指在 “钱谦益” 的名字上轻轻敲击。
一旁的王承恩连忙躬身:“万岁爷,钱谦益大人文名满天下,成基命大人办事稳重,都是难得的人才。只是......只是外面有风声说,说他们都是东林党的人,只怕将来会在朝堂上。。。。结党营私。”
崇祯眉头紧锁,将履历扔在案上。
他最恨结党 —— 阉党乱政的教训就在眼前,若是再让东林党垄断内阁,自己这朝堂只会比天启年间的更加腐朽。
可若是不用东林党,朝中又缺乏可用之人。
这种 “两难” 让他心里格外烦躁:“传旨,明日会推,朕要亲自旁听。朕倒要看看,他们是为朝廷选才,还是为自己谋私!”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少年天子的倔强,却也藏着对朝堂乱象的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