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很快把信递了进来,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一个小小的 “周” 字印章。
王怀安的手开始发抖,他认得这个印章,是周奎府里的私印。
他深吸一口气,拆开信封,里面的信纸只有薄薄一页,却让他看完后,浑身冰凉。
信上的字迹虽然有些潦草,但却字字如刀:“奉圣谕,王怀安、张于城纵容反贼林墨,致钦差身死,着即押解进京,满门抄斩。念尔等曾‘效力’,若能自戕谢罪,保尔子、尔母平安;否则,尔等家人,必随尔等赴死。”
“满门抄斩……” 王怀安瘫坐在椅子上,信纸从手里滑落,飘在地上。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周奎不仅没保他,反而要逼他死。
他想起自己的儿子王远,才十二岁,在京城国子监读书,去年还写信说想考状元,若是自己被押解进京,儿子怎么办?
“大人,您怎么了?” 管家端着一碗粥进来,见王怀安脸色惨白,连忙上前搀扶。
王怀安抓住管家的手,声音带着哭腔:“我儿子…… 我儿子在京城,周奎要杀他!要杀我们全家!”
管家捡起地上的信纸,看完后也是脸色大变:“大人,这信…… 会不会是假的?周奎说不定是在吓唬您!”
“假的?” 王怀安摇了摇头,苦笑一声。
“那周奎是什么人?他说得出做得到!去年他要我配合刘人凤,我要是不答应,他就说要把我贪墨赋税的事捅出去。现在他要我死,我要是不死,我儿子就没了!”
他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他想过逃跑,可自己能跑,远在京城的儿子怎么办呢?他也想过向即将到来的刑部官员揭发周奎,可又怕周奎先对儿子下手。一边是自己的性命,一边是儿子的安危,他怎么选?
“大人,要不…… 咱们跟张守备商量一下?” 管家提议。
“张守备手里有兵,说不定能有办法。”
王怀安眼前一亮,连忙道:“快!备车!去守备府!”
此时的守备府,张于城也正坐立不安。
他刚收到一封来自漳州乡下的家书,信里说,前几天有几个陌生汉子在他家附近徘徊,还问起他老娘的身体,语气里满是威胁。
他知道,这一定是周奎的人,周奎这是在拿捏他的软肋。
“大人,知府大人来了!” 亲兵的声音传来。
张于城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见王怀安脸色惨白,手里还攥着封信,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王大人,出什么事了?”
王怀安把周奎的密信递给他,声音发颤:“你自己看…… 周奎要咱们死,还要杀咱们的家人!”
张于城接过信,飞快地看了一遍,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猛地将信纸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周奎这老狐狸!咱们帮他做了这么多事,他竟然要卸磨杀驴!”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王怀安急得直跺脚。
“咱们要是不死,家人就完了!可咱们要是死了,就成了替罪羊,周奎却能逍遥法外!”
张于城沉默了。
他是武将出身,骨子里有股血性,可一想到老娘,那个含辛茹苦把他养大的老母亲,他就软了。
老娘今年七十岁了,身体不好,要是被周奎的人折磨,他就算活着,也一辈子不安心。
“王大人,你想怎么办?” 张于城的声音带着疲惫。
王怀安叹了口气:“我能怎么办?我儿子在京城,周奎一句话,就能让我儿子死无葬身之地。我…… 我只能按照他的吩咐办了。”
张于城看着王怀安绝望的样子,心里也凉了半截。
他想起自己这些年的仕途,从一个小兵熬到守备,本想光宗耀祖,没想到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他恨周奎的狠毒,恨自己的懦弱,更恨这乱世的不公。
“好,” 张于城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
“我也跟老兄你一起。但我有个建议,咱们俩写封绝笔信,把周奎的事写下来,藏起来。就算咱们死了,也要留下证据,让后人有机会知道周奎的真面目!”
王怀安点了点头,眼泪掉了下来:“好…… 咱们不能白死。”
两人回到知府衙门,在灯下写绝笔信。
王怀安的手一直在抖,笔尖好几次划破信纸,他写了自己如何被周奎要挟,如何配合刘人凤构陷林墨,又写了周奎如何送银子、改密信;张于城则写了周奎如何用老娘威胁他,如何逼他派兵围剿土堡。
写完后,他们把绝笔信藏在知府衙门的房梁上,又各自回了家。
当天深夜,广州知府衙门里,王怀安穿着一身崭新的官袍,坐在书房里。
桌上摆着一杯毒酒,旁边放着儿子的画像。
他拿起画像,轻轻摩挲着儿子的脸,眼泪无声地掉在画像上。
“远儿,爹对不起你。” 王怀安的声音哽咽。
“爹不能看着你死,只能先走一步。你以后要好好读书,做个正直的人,别像爹一样,为了官帽子,丢了良心。”
他举起毒酒,望着窗外的夜空,那里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微弱地闪着光。他
想起自己刚中举时的意气风发,想起刚任广州知府时的雄心壮志,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周奎……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王怀安仰起头,将毒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很快,他就觉得天旋地转,身体软软地倒在椅子上,手里还紧紧攥着儿子的画像。
与此同时,守备府里,张于城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剑刃在烛光下泛着冷光,映出他决绝的脸。
他望着墙上挂着的 “忠君报国” 匾额,自嘲地笑了笑,他当了一辈子的兵到最后,也没能做到忠君报国,反而成了权臣的牺牲品。
“娘,儿子不孝,不能给您养老送终了。”
张于城对着漳州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您多保重,儿子在下面,会保佑您平安。”
他握紧佩剑,猛地往自己的胸口刺去。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官袍,也染红了地上的青砖。
他倒在地上,呼吸渐渐微弱,最后一眼,他望的是窗外的广州城,这座他守护了三年的城市,终究还是没能留住他。
第二天一早,王怀安和张于城 “畏罪自杀” 的消息传遍了广州城。
周奎派来的人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清理了所有可能暴露的痕迹,只留下 “两人因纵容林墨、导致钦差身死,畏罪自戕” 的假象。
远在京城的周奎收到消息时,正在书房里喝茶。
周鸿德兴奋地禀报:“老爷,成了!王怀安和张于城都自杀了,现场也处理干净了,没人会怀疑到咱们头上!”
周奎放下茶盏,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很好。现在,就等着李若琏去广州,把林墨的罪名坐实。咱们就能从这件事里面摘出去了。”
书房里的地龙依旧烧得旺,温暖的空气里,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血腥味。
周奎望着窗外的雨水,心里没有丝毫愧疚,在他眼里,王怀安和张于城不过是两枚没用的棋子,棋子该丢的时候,就必须丢。
而他不知道的是,知府衙门房梁上,那封藏着真相的绝笔信,正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被人发现的那一天。
广州的海风,依旧静静的吹着这座城,巷子里发出一阵阵的呜呜声,仿佛是在为两个冤死的官员,发出无声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