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坐船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这才回到了熟悉的烂嘴咀。
烂嘴咀土堡的吊桥刚在暮色里缓缓落下,守堡的士兵就扯着嗓子喊起来:“百户大人回来了!林百户回来了!”
喊声像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堡内激起千层浪。
正在锻造房帮忙打磨铁器的阿武,手里的锤子 “哐当” 掉在铁砧上,烫红的铁屑溅了满裤腿也顾不上拍,拔腿就往堡门口跑,粗布短褂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炭灰,扬起一路烟尘。
巧儿正领着芸香她们晾晒刚染好的棉布,听见动静,手里的木夹子 “啪嗒” 落在竹匾里,染成靛蓝色的布料在风里翻卷如浪。
她提着裙摆往门口赶,绣花鞋踩过湿漉漉的石板路,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脸上却笑开了花:“公子,真的是公子回来了?”
林墨刚跳下马车,就被涌上来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巧儿扑到他跟前,眼眶红红的,手里还攥着块没绣完的帕子:“公子您可算回来了!这一路上没受委屈吧?巧儿给您炖了冰糖雪梨,早就温在灶上了。”
“公子,您看我新打的这把刀!” 阿武挤到前面,把背上的朴刀解下来递过去,刀鞘上的铜环撞得叮当作响。
“等您验货呢!”
他黝黑的脸上沾着机油,牙齿却白得晃眼。
“菜窖里的白菜都码好了,够整个冬天吃的!”
林墨感受着被周围的这些人热热闹闹的关切的裹着,心里那点旅途的疲惫瞬间就散了个一干二净。
他拍了拍巧儿的肩膀,又接过阿武的刀掂量着:“巧儿的雪梨最甜,阿武这刀磨的越来越好了。”
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笑脸,守堡士兵晒得黝黑的脸,伙夫老李沾着面粉的围裙,还有账房先生手里那本翻卷了角的账簿,忽然觉得这土堡的粗粝石墙,比泉州府的雕梁画栋更让人安心。
“都围在这儿做什么?” 林墨笑着扬声。
“该干活的干活去,晚上给大家加肉!”
“好嘞!” 众人哄笑着应着,却没真的散开。
李虎和几个护卫刚把马牵到马厩,就被一群年轻士兵拽住了胳膊。
“虎哥,泉州府的巡抚大人是不是穿的亮晶晶的?” 小石头满脸稚气的仰着头朝李虎发问,手里还攥着一把不知道哪里拔来的狗尾巴草。
“那巡抚府的宴席,桌上是不是有整只的烤猪啊?” 另一个士兵搓着手,眼里闪着好奇的光。
李虎被问得直乐,往石碾子上一坐,粗声粗气地说:“何止烤猪!还有长着三只眼睛的鱼呢!”
见周围的兄弟们听了他的话,像是相信他的谎话一般,那瞪大着圆圆的眼睛表达着他们心里的震撼,他这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
“骗你们的!不过那海参倒真像没刺的刺猬,滑溜溜的……”
人群后面,芸香和几个负责调配香料的姑娘站在晒谷场的草垛旁,手里还端着刚捣碎的花瓣。
芸香望着被众人簇拥的林墨,素净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她新调的薄荷香膏,还等着林墨回来试香呢。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 林墨笑着挥手让周围的这些人别围着他了。
“我带了些泉州的糖果,巧儿,分下去给孩子们。”
巧儿脆生生地应着,转身往库房跑。
众人这才恋恋不舍地散开,嘴里却还在念叨着 “公子回来就好”,脚步声、说笑声、铁器碰撞声混在一起,把土堡的黄昏搅得暖融融的。
林墨往书房走时,路过演武场,见士兵们见林墨回来操练的比往常的劲头更足了,枪尖更是在夕阳下闪烁着森森寒光,整齐的划出的弧线都带着股精气神。
他忽然想起自己在泉州府宴席上见识到的那些纸醉金迷又满嘴谎话的权贵们,心里暗暗感叹着:自己这土堡里的人,或许都没什么大见识,却有着属于古往今来的平民百姓们最实在的热肠。
进了书房,巧儿已沏好了茶,又把温在灶上的冰糖雪梨端上来,甜香漫了满室。
林墨翻开积压的账簿,看着上面工整的字迹:铁匠坊新打造了三十把刀,耗费多少铁料;最近又消耗了多少斤的白菜,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见状,他提笔在上面批注,巧儿就在一旁研墨,偶尔插句嘴:“公子,芸香姑娘说用做香水的方法新弄出了一批香皂,要不要现在给您送来看看?”
“不用,让她先忙着。” 林墨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划过。
“对了,让人把泉州带回来的香水样品给芸香送去,跟她说我的想法。”
等他处理完这段时间所有积压的事,窗户外面的夜空已经缀满了星星。
林墨站在窗前,望着堡内次第亮起的灯火,像撒在黑夜里的珍珠。
远处传来士兵们的笑闹声,夹杂着狗吠和纺车转动的吱呀声,这烟火气十足的喧闹,让他那颗漂泊的心稳稳落了地。
他想起在泉州府定下的主意,普通款香水用低廉的花材,卖价控制在十两以内,专供小吏和商户;特制款则用龙涎香、麝香等名贵香料,交由张安志和郑芝龙外销,瞄准那些藩王和海外的富商。
这样一来,既能扩大销路,又能保证利润,每月起码能多出来八千两的进项,足够支撑士兵的饷银和堡内的开销,还能有富余用来改进火器。
“公子,夜深了,该歇息了。”
巧儿端来夜宵,见他望着窗外出神,轻声提醒。
林墨回过神,笑了笑:“就来。” 他转身时,瞥见自己桌上的那瓶香水,玉瓶在灯光下泛着莹白的光。
或许在这乱世里,安稳从来不是等来的,而是靠自己一点点挣来的。
就像这土堡的灯火,虽微弱,却能照亮前路。
窗外的风掠过哨塔,带来远处山林的清息。
林墨不知道的是,泉州府那边因为他的香水已经暗流涌动了,而周奎对他的算计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不知道现在的他有没有底气应对这一切。
但是因为他这土堡里的人,还有这满堡的烟火气,让他安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