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肉块几乎要直戳戳碰到她的嘴唇，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谢知衡胃里一阵翻涌，但她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偏过头，避开了那块肉。
“我不吃这些。”她的声音清晰而冷淡。
许立的笑容僵在脸上。
“怎么？不给面子？”他语气沉了下来。
“我对野生动物没有兴趣。”谢知衡抬眼看他，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它们的生态位和种群数量经不起这样的口腹之欲。而且，未经检疫，存在未知病原体风险。”
她这番话，与眼前这群只顾炫耀和享乐的纨绔子弟格格不入，像一盆冷水浇在了热火上。
客厅里瞬间安静了一下，只剩下留声机里的音乐和窗外的雨声。几个跟班面面相觑，有些尴尬。
许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觉得自己的权威和面子受到了严重挑战。
他猛地将筷子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臭娘们！你别给脸不要脸！”他低吼道，“老子请你吃是看得起你！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穷乡僻壤跑出来的……”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谢知衡已经站了起来。她身量高挑，即使穿着朴素的工装，站在那里也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势。
她没有看许立，而是径直走向餐桌旁，那里放着一些为午餐准备的其他食物——馒头、米饭、几碟清炒时蔬和一碗鸡汤。
她拿起一个干净的碗，盛了一碗米饭，夹了些青菜，又舀了几勺鸡汤，然后端着碗走到远离餐桌的窗边，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动作从容，姿态优雅，仿佛置身于高级餐厅，而非龙潭虎穴。
她需要补充体力，以应对任何可能发生的变故。至于那些所谓的“珍馐”，在她看来，远不如一碗干净的米饭和青菜来得实在和安全。
许立被她这彻底无视的态度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他几次想冲过去，但看着谢知衡那副油盐不进、冷静得近乎诡异的样子，以及她刚才露的那一手精准打击穴位的功夫，心里又有些发怵。
他当然可以叫这些没用的东西一起上，双拳难敌四手，她就一个人，拳脚再厉害也没用！
但是、但是，但是……
他看着她的眼睛、她的脸、胸、腿……
——没必要一开始就把场面弄得那么难看。
他最终只是恶狠狠地瞪着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行！你清高！等会看你还怎么嚣张！”
他所谓的“等会”，是指待会儿要带她去靶场，一方面炫耀他们这群公子哥的“英姿”——尽管大多水平堪忧，另一方面也是想用枪械和射击的声势威慑她，让她感到害怕，从而乖乖就范。
午饭就在这种诡异而紧张的气氛中结束了。
谢知衡安静地吃完了自己那份食物，将碗筷放回原处，然后继续回到角落的沙发坐下，闭目养神，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雨渐渐小了些，从倾盆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中雨。
没过多久，许立等人便酒足饭饱，吆喝着出发去靶场。
“带你去见识见识真家伙！”许立对着谢知衡，试图找回场子。
谢知衡依旧沉默，跟着他们上了另一辆吉普车。这次许立学乖了，没再试图靠近她，但眼神里的势在必得丝毫未减。
车辆驶出院子，在湿滑的山路上行驶了二十多分钟，最终停在了一处挂着“军事管理区”牌子的门口。
谢知衡抬眼望去，心中微微一动——这里她并不陌生。
这是京城西郊一处不对普通民众开放的高规格射击训练场，陈广生曾经带她来过几次，亲自教她射击。这里的不少工作人员都认识她。
许立亮出门证，守卫检查后放行。靶场占地极广，设施齐全，因为下雨，室外靶位人不多，但室内射击区隐约传来枪声。
许立一行人簇拥着谢知衡，径直走向一个室内的手枪靶道。显然，他们打算先在这里玩玩。
室内靶场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枪油的味道。几个穿着军便装或时髦衣服的年轻男女正在那里射击，砰砰的枪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
许立一进来，就熟稔地跟一些人打招呼，显得很是威风。
他特意拿过一把保养得锃亮的五四式手枪，在手里掂了掂，对着谢知衡炫耀道：“见过吗？真枪！敢玩吗？”
他期望她害怕。
谢知衡没说话，目光却快速扫过整个靶场。
她看到了熟悉的工作人员面孔，也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崇小鹏！
崇小鹏正靠在远处的休息区，手里摆弄着他的徕卡相机，似乎是在拍摄靶场的环境素材，或者干脆就是来这里找灵感。
他今天穿着一件军绿色的夹克，头发依旧有些乱，但那股玩世不恭的气质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他也看到了被许立一行人围在中间的谢知衡，先是一愣，随即眉头紧紧皱起，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收起相机，毫不犹豫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就在这时，一个许立的跟班，大概是喝了酒又想在老大面前表现，见谢知衡一直冷着脸，便嬉皮笑脸地伸手，想趁机摸一下她的脸。
“小妹妹，别怕，哥哥教你打枪……”
他的手还没碰到谢知衡，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快如闪电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哎哟！”那跟班惨叫一声，只觉得手腕像被铁钳夹住，剧痛传来。
出手的正是崇小鹏。
他脸上挂着标志性的、吊儿郎当的笑容，眼神却冷得像冰。
“哥们儿，手脚放干净点。”崇小鹏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光天化日，不对，这灯光晃眼的，调戏妇女，不太好吧？”
“你他妈谁啊？！”那跟班又惊又怒，想挣脱，却发现对方手劲奇大，根本挣不开。
许立也看了过来，脸色阴沉：“崇小鹏？你少多管闲事！”
崇小鹏在京城的二代圈子里也是个有名的人物，虽然家世不像许立这样新近得势，但他特立独行，交际广阔，许立对他也有所忌惮。
“闲事？”崇小鹏嗤笑一声，手上又加了几分力，疼得那跟班龇牙咧嘴，“许立，你眼睛长屁股上了？这位妹妹也是你能动的？”
他说话间，目光与谢知衡短暂交汇。
谢知衡几不可察地对他摇了摇头，同时用口型无声地对旁边一个面熟的工作人员说了句：“通知我爸爸。”那工作人员心领神会，悄悄退了出去。
崇小鹏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松开了手，顺势将那个跟班推得踉跄后退几步。
他拍了拍手，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然后笑嘻嘻地站到谢知衡身边。
“许少，带朋友来玩枪？”崇小鹏环视一圈，语气带着调侃，“架势不小啊。”
许立脸色难看，但不想在靶场跟崇小鹏起太大冲突，哼了一声：“关你屁事！”
他转向谢知衡，语气强硬，“过来！打几枪试试！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男人玩的东西！”
她没有理会许立，反而看向崇小鹏。
此时雨后天晴，云层散开，炽烈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照射进来，在光滑的地面上反光，有些刺眼。
崇小鹏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啧了一声，从自己随身的摄影包里掏出一副宽大的、样式颇为新潮的飞行员墨镜，递到谢知衡面前：“喏，戴着，光线太强，别晃着眼睛。这可是我一个伯伯在朝鲜战场，从麦克阿瑟那儿赢来的战利品，配你这漂亮妹妹正好！”
他满嘴跑火车，眼睛都不眨一下。那墨镜明显是新的，款式也是近几年的流行，绝无可能是什么朝鲜战场的战利品。
谢知衡知道他又在胡说八道，懒得理他，但确实觉得光线刺眼，便接过来戴上了。
宽大的墨镜瞬间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下颌和嘴唇。
许立见自己被无视，怒火中烧，但又不好直接对崇小鹏发作，只好把气撒在枪上。
他拿起那把五四式手枪，笨拙地装填子弹，然后走到射击位，对着二十五米外的胸环靶，砰砰砰连开数枪。
子弹大多脱靶，只有一两枪勉强擦到了靶纸的边缘，成绩惨不忍睹。他显然才刚学会射击不久，姿势僵硬，呼吸紊乱，完全不得要领。
他的跟班们却在一旁拼命叫好。
“许少威武！”
“好枪法！”
“这气势了不得！”
许立自觉挽回了些面子，得意地放下枪，看向谢知衡：“怎么样？怕了吧？”
谢知衡连嘴角都懒得动一下。
崇小鹏在一旁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许立，你这枪法，是打算用子弹给靶子旁边的墙刮腻子吗？”
许立气得脸色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