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城市依旧在喧嚣中运转,阳光普照,车水马龙。但对我来说,世界已经彻底变了颜色。那三个从304房间释放出来的怨灵,并没有像恐怖片里那样掀起腥风血雨,反而像滴入清水的墨滴,悄无声息地扩散着,用一种更阴险、更令人窒息的方式,侵蚀着这座城市的肌理。
我不再是唯一的感知者。冰冷的注视感不再仅仅聚焦于我,而是弥漫在空气中,像一种低气压,笼罩着越来越多的地方。我开始在新闻的犄角旮旯里,在网络的匿名论坛上,在邻居们压低的闲聊中,捕捉到那些被主流忽略的、却让我毛骨悚然的“杂音”。
社区微信群里,有人抱怨最近宠物狗总是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狂吠,或者半夜莫名惊醒,感觉床边有人。下面零星有几个附和的,但很快就被“想多了”、“压力大”的回复淹没。
本地一个不起眼的论坛板块,出现了一个热帖,标题是“你们有没有遇到过‘影子人’?”发帖人描述,深夜下班时,在路灯下看到过一个模糊的、移动极快的黑色人影,但一眨眼就消失了。跟帖者众多,纷纷分享自己的类似经历:电梯里多出来的倒影,窗户上短暂浮现的陌生脸孔,背后突然袭来的寒意……这些帖子起初被当作猎奇故事,但类似的报告越来越多,范围也越来越广,渐渐引发了一些不安的讨论,但很快就被管理员以“散布不实信息”为由删除或限制了。
我认识的一个开晚班出租车的远房表哥,在一次家庭聚会上喝多了,神秘兮兮地跟我说,最近夜里拉活,总感觉有些乘客“不对劲”。“不是长相,是那种感觉……冷飕飕的,不说话,付钱用的纸币都带着一股霉味儿,下车后你看后座,连个脚印都没有……”他打着酒嗝,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桌上其他亲戚都笑他熬夜熬糊涂了,只有我,听得后背发凉。
最让我确信这不是集体幻觉的,是发生在我公司的一件事。一个新来的实习生,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连续几天精神恍惚,工作效率极低。主管找她谈话,她突然崩溃大哭,说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天花板上有弹珠掉落的的声音,还有细微的、像是指甲刮擦木头的声响,她男朋友根本听不见,觉得她神经衰弱。她去医院看了,开了安眠药,但没用。她说那种声音里,好像还夹杂着小孩隐隐的哭声。没过多久,她就辞职了,据说回老家休养去了。
我知道,那不是弹珠,也不是幻觉。那是那个脸色惨白的孩子,他在“玩耍”,在寻找新的“玩伴”。而那个实习生的家,就在我公寓隔了几条街的一个新建小区。
恐惧像一种无声的瘟疫,在城市的毛细血管里悄然传播。没有官方通报,没有恐慌性新闻,但一种难以言说的紧张感,在敏感的人群中弥漫开来。夜晚的街道似乎比以往更空旷了,人们行色匆匆,尽量避免在黑暗中独处。一些老旧小区,特别是像阳光公寓这样有“历史”的楼栋,租房率和房价开始出现微妙的下滑。
我依然住在那间公寓里,像个被遗忘的哨兵,守着一个恐怖的秘密。304的房间彻底空了,物业象征性地用木板钉死了门窗,但我知道,那毫无意义。那面被我劈开的墙,我用柜子勉强堵住了窟窿,但阴冷的气息依旧源源不断地从缝隙中渗出。左肩的刺痛感再也没有出现,但那无所不在的冰冷注视,却比以前更加厚重,更加……“拥挤”。仿佛不止一双眼睛,在暗处观察着这个世界,观察着我。
我试过再次联系那个维修老师傅,但他的电话再也打不通了。我去他之前提过的物业公司打听,却被告知他早在几个月前就因病辞职回老家了,具体哪里,没人知道。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留下那句“不然就来不及了”的警告,在我耳边日夜回响。
我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孤僻。我无法向任何人倾诉我亲眼所见、亲身所感的一切,那只会被当成疯子。我像一座孤岛,被恐怖的海洋包围,眼睁睁看着阴霾一点点吞噬着远处的海岸线。
一天晚上,我鬼使神差地再次登录了那个本地论坛,用匿名账号发了一个帖子,没有提304,没有提怨灵,只是模糊地写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城市的阴影里多了些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能感觉到,你会怎么办?”
回复寥寥无几。有一条写道:“关好门窗,早点睡觉。”另一条说:“少看恐怖片。”还有一条,来自一个同样匿名的账号,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却让我在温暖的房间里如坠冰窟:
“它们一直在。只是现在……更活跃了。”
我盯着屏幕,浑身冰冷。
更活跃了……这意味着什么?它们的数量在增加?它们的力量在增强?还是……这个城市,这个现实世界,正在变得越来越适合它们“存在”?
我走到窗边,望着楼下依旧灯火通明的街道。霓虹闪烁,车灯流淌,构成一幅繁华的都市夜景。但在我眼里,这幅景象的下面,仿佛覆盖着一层淡淡的、流动的黑纱。那黑纱之下,有东西在蠕动,在窥视,在等待。
那三个从墙里和门缝里出来的怨灵,或许只是冰山一角。我劈开的那面墙,可能不仅仅释放了它们,更像是在现实与某种不可名状的黑暗之间,凿开了一个细微的裂缝。
而裂缝,正在慢慢扩大。
冰冷的注视,如影随形。不再仅仅来自那一家三口,而是来自城市每一个灯光照不到的角落,来自日益浓郁的、无声的黑暗。
我知道,我回不去了。我们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