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近,夜沉如墨。
我站在公寓的穿衣镜前,镜中人脸色惨白,眼窝深陷,瞳孔里是挥之不去的惊惧。脖子上,那枚银项链冰凉地贴着皮肤,吊坠的轮廓清晰地硌着锁骨。口袋里,是那把小小的、锈迹斑斑的银锁,以及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奶奶的手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记粗糙的边缘,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虚幻的勇气。
守夜人的话像淬了冰的针,扎在我每一根神经末梢。“九死一生”、“钥匙”、“献祭”……每一个词都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车库负三层,那地方光是想想就让人脊背发凉。白日里尚且阴冷潮湿,入夜后,更是传闻中连保安都轻易不敢踏足的禁区。那里,真的埋藏着终结这一切的钥匙?还是说,那根本就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是那“东西”引我自投罗网的葬身之地?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我几乎窒息。逃吧?像守夜人说的,找个偏远地方躲起来,或许能多活几年。可是,“契”已签下,因果缠身。我能躲到哪里去?王磊的脸,老张扭曲的身影,还有那写着八字的冥钞,如同梦魇,早已烙印在我的灵魂里。躲,不过是把凌迟延长,最终依旧难逃被吞噬的下场。
奶奶手记上那句“永莫回头”的泣血警告,此刻看来,或许并非仅仅是逃离的劝诫,更是一种斩断宿命的决绝。胡家祖辈种下的恶因,这场延续了数十年的血腥轮回,也许……真的该在我这里终结了。
一股混杂着绝望、愤怒和一丝微弱不甘的狠厉,猛地冲散了部分恐惧。与其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在无尽的恐惧中等待末日降临,不如放手一搏!就算死,也要死个明白!也要啃下那“东西”一块肉!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猛地转身,不再看镜中那个懦弱的自己。穿上最暗色的衣服,检查了一下背包里的东西:手电筒(电量满格)、打火机、一小瓶高度白酒(壮胆,或许也能有点用?)、还有一把沉甸甸的多功能刀具。虽然知道这些在超自然力量面前可能形同虚设,但握在手里,总能带来一丝可怜的心理安慰。
推开公寓门,楼道里空无一人,声控灯因为我的脚步声亮起,投下惨白的光晕。每一步都踩在心跳上,寂静被无限放大,仿佛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我不敢坐电梯,沿着安全通道一步步往下走。脚步声在封闭的楼梯间里回荡,形成令人不安的叠音,总觉得身后有东西跟着。
走出单元楼,冰冷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小区里路灯昏暗,树影幢幢,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我压低帽檐,快步穿行,尽量避开有光的地方,像个真正的幽灵,融入这无边的夜色。
写字楼在几个街区外,沉默地矗立在黑暗中,只有顶楼的航空障碍灯像一只猩红的独眼,冷漠地俯视着这座城市。越靠近,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陈旧纸张和淡淡腥气的阴冷感觉就越发清晰。胸口项链开始传来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感,像是一种无声的预警,又像是……某种共鸣。
大楼的正门早已锁闭。我绕到侧面,找到那个熟悉的、供清洁工使用的货梯。金属门冰冷刺骨,我按下按钮,电梯厢缓缓下降的嘎吱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门开了,里面是更深的黑暗和一股浓重的消毒水混合铁锈的味道。
我没有直接去负三层,而是先按了公司所在的楼层。电梯运行缓慢,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终于,“叮”一声轻响,门开了。熟悉的走廊出现在眼前,空无一人,节能灯发出惨白的光。我快步走到昨晚发生恐怖的办公室门口,门紧闭着,地上干干净净,仿佛一切从未发生。但空气中,依旧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我没有停留,迅速走向安全通道,推开那扇沉重的防火门,沿着楼梯向下走去。
越往下,光线越暗,空气也越发潮湿阴冷。负一层是停车场,还有零星几辆车停着,像一头头沉睡的怪兽。我没有停留,继续向下。负二层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办公家具和建材,灰尘厚重,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气息。
终于,我站在了通往负三层的楼梯口。下方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一股强烈的、令人作呕的霉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像是东西腐烂的腥臭气息,从下方涌上来,直冲鼻腔。温度骤降,呵出的气都变成了白雾。
胸口项链的温热感变得明显了一些,甚至带着一丝轻微的震动。就是这里了。
我深吸一口气,拧亮了强光手电。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陡峭向下的水泥台阶,上面布满污渍和滑腻的苔藓。我握紧了手中的刀具,一步一顿,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台阶很长,仿佛通往地狱。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和脚步声在空旷空间里的回响。终于,脚踩到了平坦的地面。手电光扫过,这是一个极其宽敞的空间,比上面两层都要大,但更像是一个未被完全开发的毛坯区域。地面是粗糙的水泥,墙壁裸露着红色的砖块,头顶是纵横交错的、布满锈迹的通风管道和粗大的电缆桥架。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手电光柱中飞舞。
根据守夜人模糊的指示,消防通道最里面的废旧设备间……我沿着墙壁慢慢移动,手电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这里堆满了各种废弃的机器零件、破损的桌椅、以及一些用防尘布盖着的、看不清形状的杂物,在黑暗中投下奇形怪状的影子,仿佛随时会活过来。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连通风管道惯有的微弱气流声都听不到。
突然,手电光扫过前方不远处的地面——那里,似乎有一串模糊的、湿漉漉的脚印,一直延伸向黑暗深处!
脚印很新鲜!不止一个人的?是守夜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顺着脚印的方向,更加谨慎地前进。拐过一个堆满废弃文件柜的弯角,前方出现了一扇厚重的、绿色的铁门,上面用白漆写着“设备间,闲人免进”。门虚掩着,留有一条缝隙。那串湿脚印,就在这里消失了。
是这里了。
我停在门口,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强烈到了顶点!门缝里,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摇曳的光线?像是烛光?
守夜人已经到了?
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心脏狂跳。是福是祸,终须面对。我深吸一口气,用刀尖轻轻抵住门缝,缓缓地、无声地将门推开了一些。
门轴发出极其细微的“吱呀”声,在死寂中异常清晰。
门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空间不大,约莫十几平米。角落里点着一根白色的蜡烛,火苗微弱地跳动着,映照出四面斑驳的墙壁和堆放的杂物。而在蜡烛旁边,背对着我,站着一个人影!穿着深色的、像是雨衣的连帽外套,身形瘦高。
是守夜人!
他似乎在低头看着地面上的什么东西,一动不动。
“守夜人?”我压低声音,试探着叫了一声。
那人影没有反应,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我猛地将门完全推开,手电光瞬间照亮了整个设备间!
也照亮了那个“人影”的正面——
那不是守夜人!
那是一件被挂在旧管道上的、湿透了的深色雨衣!雨帽下空空如也!而在雨衣下方的地面上,用暗红色的、像是血的液体,画着一个极其复杂、扭曲的诡异图案!图案的中心,插着那根白色的蜡烛!
图案的线条,和我昨晚在天台看到的、守夜人画的那个有些相似,但更加邪异,透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和怨毒!
中计了!这是个陷阱!
我头皮瞬间炸开,转身就想跑!
可就在我转身的刹那——
“哐当!”
身后那扇厚重的铁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关上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紧接着是门闩滑动的声音!我被锁在里面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设备间里那根唯一的蜡烛,火苗“噗”地一声,熄灭了!
黑暗!彻底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连同外面楼道里微弱的安全出口绿光,也仿佛被隔绝了!
只有我手中剧烈晃动的手电光柱,像一根脆弱的稻草,在无边的墨色中徒劳地划动!
“嗬……嗬……”
一个熟悉的、沙哑的、仿佛喉咙里塞满淤泥的喘息声,从黑暗的角落里响了起来。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无数个充满怨毒和贪婪的低语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我包围!
“来了……”
“钥匙……来了……”
“容器……成熟的容器……”
它们……一直都在这里!等着我!
手电光猛地扫向声音来源的角落——只见墙壁上,地面上,甚至天花板的管道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一个个模糊的、扭曲的、由水渍和霉斑构成的……人脸!它们挣扎着,嘶吼着,朝着光柱的方向蠕动!
而那个用血画成的诡异图案,在绝对的黑暗中,竟然开始散发出幽幽的、暗红色的光芒!图案中心的蜡烛残骸,冒起一股浓密的、带着恶臭的黑烟!
黑烟扭曲、凝聚,渐渐形成一个模糊的、穿着古老服饰的、散发着滔天怨念的巨大黑影!
真正的“它”……苏醒了!
我背靠着冰冷刺骨的铁门,手电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到一边,光线斜斜照射着墙壁上那些蠕动的人脸。极致的恐惧像冰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
完了……这一次,真的在劫难逃了……
黑暗深处,那巨大的、由黑烟凝聚成的恐怖黑影,用它那空洞的、燃烧着暗红色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我。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彻骨的吸力,从图案中心传来,拉扯着我的灵魂,要将我拖入那无尽的怨毒深渊……
下一个瞬间,是彻底的吞噬,还是……奇迹般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