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那本仿佛带着柳文谦最后体温与绝望的日记,档案馆的霉味似乎都带上了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我知道,我躲不掉了。问题的答案,我能否活下去的关键,不在这些故纸堆里,而仍然在那个村庄,在那棵如今已化为恐怖“孽”体的老槐树下。
柳文谦回去了。现在,轮到我了。
这个认知像一块冰,沉甸甸地坠在胃里。我没有立刻冲动地买票返乡,那无异于自杀。我需要准备,需要了解更多。柳文谦日记里提到的“槐树下所埋之物”究竟是什么?除了那封绝笔信和诡异的长命锁,是否还有第三样东西?那“孽”融合之后,究竟变成了什么状态?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幽灵一样在城里游荡。白天继续投简历,面试,努力维持着“正常人”的表象。夜晚,则沉浸在更深的调查和愈发清晰的异样感中。胸口的暗紫色印记不再仅仅是标记,它仿佛一个接收天线,城市夜间的各种细微声响——流浪猫的厮打、醉汉的呓语、甚至隔壁夫妻的争吵——传入我耳中,都会扭曲变形,夹杂进若有若无的枯叶摩擦声和婴孩的抽泣。
更明显的是对气味的敏感。经过花店,浓郁的花香里会窜出一缕坟土的腥冷;在面馆吃饭,热汤的蒸汽中会混入一丝陈年胭脂的涩味。这些幻觉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真实,提醒我那槐树的阴影正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我的生活。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种无形的压力逼疯时,一个周末的下午,我鬼使神差地又来到了上次遇见李半仙的那条旧街。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潜意识里觉得,只有这种游走在边缘地带的人,才可能理解我身上的异常。
街道依旧嘈杂破败。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扫过那些卖古董(多半是赝品)、算命、看相的小摊贩。然后,我的脚步停在了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没有摊位,只有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戴着一副圆框墨镜的干瘦老头,靠墙坐在一个小马扎上。他面前没有招牌,没有罗盘,只放着一个敞开的旧木箱,里面杂乱地堆着些铜钱、旧玉佩、线装书之类的玩意儿。他双手揣在袖子里,低着头,像是在打盹。
但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上次在寺庙外街角看到的那个老头!
他似乎感应到我的注视,慢慢抬起头。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但我能感觉到那镜片后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我身上,更确切地说,是落在我胸口的印记上。
他没有像李半仙那样故弄玄虚,也没有丝毫惊讶,只是用那沙哑干涩的嗓音,平淡地开口,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
“印记又深了。沾了‘孽’的气息,寻常法门,度不了你了。”
我心脏猛地一缩。他果然知道!
“老先生……”我喉咙发干,声音艰涩,“我……”
他摆摆手,打断我:“你的来意,我大概晓得。那棵树下的东西,醒了,也没全醒。它在找东西,也在等人。”
“找什么?等谁?”我急切地问。
“找它缺的那部分,‘根’。等该来的人,了结百年前的债。”他顿了顿,墨镜转向我,“你身上,有‘债主’的味道,也有‘钥匙’的影子。麻烦,真是麻烦。”
他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摸出三枚磨得光滑的铜钱,在手里哗啦啦地掂量着。“那地方,现在成了‘穴’,活人难近。你想回去,是送死。”
“难道就没办法吗?”绝望感再次涌上心头。
“办法?”他嗤笑一声,声音像破锣,“有,也没有。看你敢不敢,看你……是不是‘那个人’。”
他不再说话,将三枚铜钱往地上随意一抛。铜钱落地,不是正常的散布,而是诡异地叠在了一起,呈一个品字形,最上面一枚还在微微震动。
老头低头“看”着铜钱,沉默了片刻。
“坎位陷落,阴煞缠身。东北方,有水泽之气,或有一线生机。但水路凶险,暗礁密布,一步踏错,万劫不复。”他抬起头,墨镜后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我,“你要找的‘答案’,不在树上,在树下。要动土,需趁‘雷响’之时。”
雷响?我抬头看天,晴空万里。
“不是天上的雷。”老头仿佛看穿了我的疑惑,用脚尖点了点地面,“是地下的‘响动’。时机到了,你自然知晓。但记住,挖出来的,可能是解药,也可能是……更毒的蛊。”
他收起铜钱,重新揣回袖子,又恢复了那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不再理我。
信息支离破碎,如同谶语。东北方?水泽?地下的雷响?我听得云里雾里,但“答案在树下”这句话,却和柳文谦日记里的记载对上了。
我还想再问,老头却像是彻底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我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了。我默默记下他的话,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回头看去,那老头和他的破木箱,依旧缩在墙角,与这条破旧的街道融为一体,仿佛只是城市背景里一个无足轻重的污点。
但我知道,他绝不简单。
东北方……水泽之气……我所在的这座城市,东北方向确实有一条穿城而过的旧河道,这些年经过治理,成了市民散步的公园,但有些河段依旧保留着原始荒芜的岸滩。
难道线索在那里?可这和水泽、和槐树下的秘密有什么关系?
带着更深的困惑和一丝渺茫的希望,我朝着城市东北方向的河边走去。胸口的印记,在靠近河道时,似乎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带着湿气的凉意。
仿佛那棵远在百里之外的妖槐,它的根须,真的已经通过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蔓延到了这里。而我所要寻找的,不仅仅是柳文谦的遗物,更是解开这百年死结,让自己从这无尽的纠缠中挣脱出来的……唯一生路。
河风带着水腥气吹来,我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