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威胁和求生的本能,在那百夫长脑中激烈交战。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匕首,又看了一眼那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肉干,喉头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颤抖着伸出手,拿起了那块肉干,狼吞虎咽地塞进了嘴里。
他选择了活下去。
“写什么?”那百夫长吃完肉干,舔了舔嘴唇,低声问道。
“就以你将军巴图鲁的口吻。”陈猛将一张干净的羊皮纸和炭笔递给他,“告诉博日格德,你们在一线天遭遇了我们这支大靖援军的伏击,损失惨重。”
百夫长握着炭笔的手一抖,这倒是实话。
“但是,”陈猛加重了音调,“你们也并非毫无收获。你们‘成功’截获了雁门关守将许威,偷偷送给我们的一批补给。”
那百夫长猛地抬起头,满脸都是匪夷所思。
陈猛没有理会他的震惊,他从身后拿过一个皮囊,丢到那百夫长面前。那皮囊的样式,是雁门关守军特有的制式。他又将那包从京城送来的,藏着问题的麦饼,和几瓶标着“金疮散”的瓷瓶,一股脑地塞进了皮囊里。
“告诉博日格德,你家将军在临死前,发现了这批补给有毒。他怀疑,许威那条老狗,在玩一女二嫁的把戏,想借你们的手除掉我们,再借我们的手,消耗你们的实力。”
这番话,如同九天惊雷,在那百夫长脑中炸响。他呆呆地看着那个皮囊,又看看陈猛,一瞬间只觉得手脚冰凉。这手段,太过阴狠毒辣!这是要把许威往死里整,更要挑起博日格德和许威之间的滔天怒火!
在那百夫长奋笔疾书的时候,陈猛做完了另一件事。他走到那百夫长面前,趁其不备,捏开他的嘴,将一粒黑色的药丸弹了进去。
那百夫长甚至来不及反应,药丸便已滑入喉咙。他惊恐地掐着自己的脖子,想要呕吐,却无济于事。
“这是慢性毒药,发作起来,会让你肠穿肚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陈猛的音调很平,却让那百夫长如坠冰窟,“解药,普天之下,只有我有。把信和证物,亲手交到博日格德手上。一个月后,回到这里,我给你解药。晚一天,你就等着给自己的肠子收尸吧。”
做完这一切,陈猛不再看他,转身走向山洞的另一侧。那里,那个懂得“金帐密文”的独臂老兵,早已等候多时。
陈猛将另一卷羊皮纸铺开。
“再写一封信。”他看向那名老兵,“模仿阿合马王子的笔迹,写给许威。”
那老兵深吸了一口气,拿起炭笔,神情专注。
“信上,要用阿合马的口吻,高度赞扬许威。就说他‘配合’得力,让巴图鲁在一线天,成功‘全歼’了我们这支南朝援军。”
赵琪在一旁听得心头狂跳,他看着陈猛的侧脸,仿佛在看一个怪物。一场惨烈的血战,到了他嘴里,竟成了可以随意揉捏,用来构陷敌人的工具。
“再提醒许威,博日格德此人,贪婪成性,可能会私吞战果,将所有功劳揽在自己身上,让他务必小心提防。”陈猛继续口述,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枚淬毒的钉子,“最后,告诉他,为了我们下一步的大计,请他务必派出最得力的心腹,三日后,到‘野狼谷’,接收我,也就是阿合马王子,送上的犒赏和新的指令。”
一封信写完,陈猛仔细看过,确认无误。他挑选了一名最为机灵的鬼神营卫士,让他换上一身破烂的北蛮兵服,脸上身上抹满血污和泥土。
“你就说,你是从乱军中侥幸逃脱的阿合马王子的亲兵,冒死前来送信。”陈猛将那封用火漆封好的信交到卫士手中,“记住,见到许威,一定要表现出劫后余生的惊恐和对博日格德的愤恨。戏,要做足。”
那卫士重重地点头,将信贴身藏好,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两封假信,一封北上,送往北蛮主帅的军帐;一封南下,送往叛将许威的关城。如同两条最毒的蝮蛇,悄无声息地,扎向那个本就暗流涌动的罪恶联盟。
周乾站在一旁,看着陈猛这环环相扣的布置,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打了半辈子仗,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冲锋,如何砍杀,何曾想过,战争,竟还可以是这般模样?这已经不是在打仗了,这是在诛心!
赵琪则默默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看着那些缴获的战马被重新整备,看着队伍里所有人都丢弃了笨重的辎重,换上了轻便的皮甲。他终于明白,在一线天,陈猛让他们死战的真正目的。那不仅仅是为了歼敌,更是为了用一场惨烈的大胜,将他们这群残兵败将,彻底淬炼成一支悍不畏死的铁军。
真正的战争,杀人,原来只是最末流的手段。
“所有人,上马!”
休整完毕,陈猛翻身上马,发出了命令。
数百名装备了北蛮战马的战士,化作一股黑色的铁流,没有向南逃窜,反而朝着山脉更深处,那片更为广阔的猎场,疾驰而去。
他们不再是猎物,他们要去当猎人。
与此同时,数十里之外。那名北蛮百夫长一路狂奔,不敢有片刻停歇。他冲过数道关卡,终于连滚带爬地闯进了博日格德的帅帐。
“大帅!大帅!不好了!”
帅帐内,博日格德正因为迟迟没有收到巴图鲁的捷报而心烦意乱。当他看到这个浑身血污的信使,听到巴图鲁全军覆没的消息时,一股暴怒的血气直冲头顶。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黄金酒杯,狠狠砸在地上。
“废物!都是废物!”
然而,当那百夫长颤抖着,将那封用巴图鲁口吻写的信,以及那个装着有毒补给的皮囊呈上时,博日格德的咆哮,戛然而止。
他一把夺过那封信,又抓起一把麦饼,掰开,凑到鼻尖嗅了嗅。当他看到那熟悉的雁门关军囊,又读完信上那段关于“一女二嫁”的猜测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股冲天的怒火,瞬间化作了刺骨的寒意。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