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晴指尖在冰凉的信纸上轻轻划过，她唇边掠过一丝冷峭，转瞬即逝。
“跟苏家比烧钱？他们还嫩了点。”
她将信纸凑到烛火前，看着它蜷曲、焦黑，最后化为一缕青烟。
赵元站在衙门门口，看着那一百多个新招募来的“兵”，喉咙有些发干。这哪里是兵，分明是一群从饿鬼道里刚爬出来的行尸走肉。他们佝偻着背，一个个面黄肌瘦，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他们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一种长久饥饿留下的、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麻木。
陈猛从大堂里走了出来。
他没有像将军一样训话，也没有说什么鼓舞士气的话。他只是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开饭。”
两个字，简单明了。
赵元愣住了。他以为接下来会是立规矩，或是别的什么。
十几个苏家带来的仆从抬出了几个半人高的大木桶。盖子一掀开，一股浓郁的肉香混着米饭的甜香，瞬间炸满了整个院子。
是白花花的米饭，和浇在上面、油光红亮、还在冒着热气的红烧肉。大块的肥肉颤巍巍，瘦肉炖得酥烂，酱色的汤汁浸透了每一粒米饭。
那一百多个原本麻木得如同木雕的人，身体齐齐一颤。他们的鼻翼剧烈地翕动着，死寂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活人的神采。那是纯粹的、野兽般的渴望。
“每人一个碗，一双筷子。吃不饱，就继续添。”陈猛的声音依旧平稳，“这是你们的第一顿饭，也是你们的第一件兵器。”
没人能理解后半句话。他们也不想理解。
当第一个人颤抖着双手从仆从手里接过那一大碗饭，然后用手抓起一块滚烫的肉塞进嘴里的时候，整个场面失控了。
所有人一拥而上，争抢着，推搡着，将饭菜胡乱扒进嘴里，烫得龇牙咧嘴也毫不在意。赵元想上前维持秩序，被陈猛拦住了。
陈猛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看着他们噎得直翻白眼，看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眼泪鼻涕流了满脸。那哭声压抑而绝望，像是要把这辈子的苦都哭出来。
这一顿饭，吃得惊天动地。
直到最后一个木桶见了底，所有人都瘫坐在地上，抚摸着自己从未如此饱胀过的肚皮，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痴傻的满足。
陈猛这才走上前。
“吃饱了？”
众人纷纷点头。
“从今天起，你们每天都能吃饱。顿顿有肉。”
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的骚动。
“但是，你们要用命来换。”陈猛环视一圈，“现在，训练开始。”
他没有发刀，也没有发枪。
“所有人，绕着院子跑。跑到我叫停为止。”
新兵们面面相觑，一个个都站不起来。刚吃下去的饭菜在胃里翻江倒海，让他们只想躺着不动。
“跑不动？”陈猛从身旁一个仆从手里接过一条长鞭，对着空地狠狠一甩。
“啪！”
一声脆响，在所有人耳边炸开。
“那就滚！现在就滚出这个门，继续回去当你们的饿鬼！”
一个离门口最近的瘦弱青年，犹豫了一下，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似乎真的想走。
陈猛没有拦他。
那青年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他回头看了看那几个空空如也的大饭桶，又摸了摸自己依旧在发烫的肚皮。他咽了口唾沫，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加入了跑步的行列。
有一个人带头，剩下的人也都挣扎着爬了起来，拖着沉重的步伐，开始了他们人生中第一次军事训练。
赵元站在陈猛身边，看着这支歪歪扭扭、跑得比走快不了多少的队伍，实在想不通这有什么用。
“猛哥，这……”
“消化食。顺便看看每个人的心肺功能和意志力极限。”陈猛像是在谈论一件平常事，“真正的训练，从明天开始。”
第二天，天还没亮，一阵急促的哨声便刺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新兵们睡眼惺忪地被赶到院子里，许多人还在打着饱嗝。在他们面前，摆着和昨天一样的早饭，白米粥，大肉包。
吃完饭，陈猛拿出了一张自己画的作息表。
“从今天起，你们每天的生活就按这个来。有意见的，现在可以提。”
赵元凑过去看了一眼，差点把早饭吐出来。
辰时：起床，整理内务。
巳时：跑步五里，然后做一种名叫“波比跳”的动作一百个。
午时：午饭，休息。
未时：力量训练，三人一组，进行盾牌冲撞和长矛突刺练习。
酉时：晚饭。
戌时：队列训练，站军姿。
亥时：睡觉。
赵元指着那个“波比跳”，一脸茫然：“猛哥，这蛤蟆跳一样的动作是干嘛的？”
“这是最高效的全身性训练动作，能同时锻炼你们的爆发力、耐力、心肺功能和协调性。”陈猛解释道，“你，赵元，作为教官，第一个做示范，两百个。”
赵元的脸垮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巡盐御史衙门，变成了一个充斥着哀嚎与汗臭味的魔鬼训练营。
新兵们每天都在崩溃的边缘徘徊。那个叫“波比跳”的动作，简直是酷刑。每做完一组，他们都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躺在地上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陈猛还引入了一套奇怪的规矩，让他们把睡觉的草席叠成一块块方豆腐，把自己的碗筷洗得能照出人影。谁做不好，谁就没饭吃。
起初，所有人都觉得这个新来的大人疯了。但没有人走。
因为伙食实在是太好了。早晚是肉包，中午是管够的红烧肉和炖鸡，三天还能吃上一顿鱼。这种日子，他们做梦都不敢想。为了这口吃的，再苦再累，他们也咬牙撑着。
赵元更是欲仙欲死。作为教官，陈猛给他的训练量是别人的两倍。每天晚上他回到房间，感觉自己就是一滩烂泥。可他同样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着惊人的变化。他的呼吸变得更长，力量变得更大，原本有些虚浮的脚步，现在每一步都稳稳地扎在地上。
十天后。
一群人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衙门外的墙角。他们是鳄鱼帮派来打探消息的。
其中一个探子，透过墙缝，看到了院子里的景象。
只见那群新招募来的“兵”，正在赵元的带领下，吭哧吭哧地做着一种古怪的动作。他们先是趴在地上，然后猛地收腿，像蛤蟆一样跳起来，再趴下去。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探子回去，把看到的一切报告给了雷豹。
“帮主，那姓陈的根本不是在练兵！他就是带着那群泥腿子在院子里瞎折腾，像一群蛤蟆一样乱蹦乱跳，一个个都快累趴下了！”
望海楼内，雷豹听完报告，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大笑。他头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一笑就牵动伤口，疼得他直咧嘴，可脸上的轻蔑却丝毫不减。
“一个疯子带着一群傻子！由他去！老子看他能蹦跶几天！”
与此同时，衙门后院。
苏婉晴看着校场上那一百个正在进行三三制战术配合训练的新兵，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仅仅十天，这群人已经脱胎换骨。他们的身形依旧瘦削，但肌肉线条已经开始显现。最重要的是，他们脸上的麻木和涣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和纪律性。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眼神里有了光。
她看着站在高处、负手而立的陈猛，轻声感叹：“闻所未闻的练兵之法，却好像每一步都踩在了最关键的地方。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训练间隙，陈猛一头扎进了衙门最偏僻的一个杂物院。
这里堆放着几个大缸，里面是苏婉晴从市面上收购来的最劣质的粗盐。旁边还堆着一些石灰石和烧完的草木灰。
赵元好奇地跟了过来，只见陈猛正拿着个小锤子，把石灰石敲碎，然后按照某个奇怪的比例，和草木灰一起倒进一个装满盐水的缸里，用一根木棍不停地搅拌。
“猛哥，你这是在……炼丹？”
“炼金。”陈猛头也不抬，继续手上的工作。
经过一整夜的沉淀、过滤、再结晶。
第二天清晨，当陈猛从一个陶盆里，刮出第一批成品时，连他自己都满意地点了点头。
苏婉晴闻讯赶来，她看着陶盆里那堆东西，也愣住了。
那不是盐，那简直是沙。是那种最细腻、最洁白的银沙。在晨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点点碎光。
她捻起一小撮，放进嘴里。
一股纯粹的咸味在舌尖化开，没有任何苦涩和杂味，只有一种极致的鲜美。
苏婉晴那双见过无数珍宝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东西，如果拿出去卖……不，这已经不是商品，这是足以颠覆整个市场格局的武器。
陈猛看着她震惊的模样，将陶盆推到她面前。
“有了这个，鳄鱼帮的那些粗盐，连喂猪都没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