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口的修表铺吱呀一声推开木门时,黄铜吊钟晃了晃,发出“当”的一声轻响。老钟表匠正戴着单光眼镜,用镊子夹着细小的齿轮,看见陈砚和林晚进来,抬头笑了笑:“来取表?”
陈砚点头。上周送来修的那只旧怀表,是从周明的木箱里翻出来的,表盖内侧刻着“1983.5.20”,正是他和王小丫定亲的日子。表针早就停了,玻璃罩上布满裂痕,却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难修得很,”老钟表匠把怀表放在绒布上,“里面的游丝断了三根,摆轮也磨损了。不过放心,都给你换好了,走时准着呢。”
他转动表冠,怀表发出清脆的“滴答”声,节奏均匀,像踩着时光的鼓点。陈砚接过怀表,打开表盖,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刻着日期的地方投下一小片光斑,恍若那年春天,周明把怀表塞进王小丫手里时,眼里的光。
“这表当年是我给修的,”老钟表匠擦着眼镜,忽然感慨,“周明那小子,当年攒了三个月的工分,就为了买这只表,说要给小丫当定情物。他还跟我打赌,说十年后要带着小丫来修表,让我看看表还走不走。”
林晚凑近看怀表,表盘上的罗马数字已经模糊,却能辨认出时针停在“5”的位置——正是下午五点,王小丫说过,周明总在这个时候去桃林接她回家。
“王奶奶知道您在修表吗?”林晚问。
“没说,”陈砚合上表盖,怀表的滴答声更清晰了,“想给她个惊喜。”
离开修表铺,阳光正好,林晚突然指着街角的布店:“你看,那不是王奶奶吗?”
布店门口,王小丫正站在柜台前,手里捏着块浅粉色的布料,对着阳光看布料的纹路。老板笑着说:“小丫,这料子做件罩衫正好,你皮肤白,穿这个显年轻。”
“我都这把年纪了,穿什么都一样。”王小丫嘴上推辞,指尖却反复摩挲着布料的边缘,那动作,像极了当年她摸着周明送的桃花发卡时的模样。
陈砚和林晚没上前打扰,站在巷口看着。只见王小丫最终还是买下了布料,临走时老板又送了她一小卷蕾丝边,她笑得眼角堆起皱纹,像藏了满眶的星光。
“她年轻时总说,粉色太嫩,不适合下地干活,”林晚轻声说,“周明就说,等以后不种地了,天天让她穿粉色。”
陈砚握紧手里的怀表,滴答声仿佛在应和着什么。
下午去王家村时,王小丫正在桃林里修剪枯枝。她换上了件新做的浅粉色罩衫,蕾丝边在袖口轻轻晃动,和木牌前的桃花相映,竟有种穿越时光的温柔。看见他们来,她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花瓣:“你们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几棵树,是不是该施肥了?”
陈砚把怀表递给她:“修好了。”
王小丫的手抖了一下,接过怀表时,指腹先碰了碰表盖的刻字,才小心翼翼地打开。当“滴答”声钻进耳朵,她忽然捂住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砸在粉色的罩衫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他说……”她哽咽着,“说等表走满十年,就带我去城里看电影,坐那种带靠背的椅子。”
林晚想起周明日记里的话:“小丫这辈子没看过电影,等攒够钱,就带她去最大的电影院,买最前排的票,让她看个够。”原来那些随口说的话,都被他记在了心里。
“王奶奶,”林晚从背包里拿出两张电影票,“我托朋友买的,今晚七点的,是老片子重映,讲的是农村的故事。”
王小丫愣住了,看着电影票上的“前排座位”字样,突然笑了,眼泪却流得更凶:“这孩子……”
夕阳西下时,王小丫换了件干净的蓝布裤,把怀表揣在兜里,表链从粉色罩衫的领口露出来,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她站在村口等车,像个等待约会的少女,时不时摸一下兜里的怀表,嘴角的笑意藏不住。
陈砚和林晚没去电影院,坐在桃林的土埂上,看着远处的炊烟。林晚忽然说:“你看王奶奶的背影,是不是和老照片里的样子重合了?”
陈砚想起那张泛黄的照片——二十岁的王小丫站在桃树下,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周明站在她身后,偷偷比了个“耶”的手势,两人的影子在地上缠成一团。
“嗯,”他点头,“时光好像绕了个圈,把该有的都还给了她。”
怀表的滴答声从风里传来,穿过桃林,穿过岁月,像周明的声音在说:“小丫,我没忘。”
电影院里,王小丫坐在前排,手里紧紧攥着怀表。当银幕上出现农村青年骑车带姑娘的画面,她忽然笑出了声,眼角的皱纹里闪着光。黑暗中,怀表的滴答声和银幕里的自行车铃声,在空气里交织成歌——原来有些约定,哪怕晚了几十年,也总会有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