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邮电局的木质柜台已经发乌,玻璃柜里陈列的老式电话机蒙着层灰,听筒歪在一边,像只耷拉着的耳朵。墙角的保险柜是铁皮的,漆皮剥落得露出青灰色的底,密码盘上的数字被磨得发亮,显然被无数手指摩挲过。
陈砚按《拾遗录》的指引找到钥匙孔时,指尖触到了一圈浅浅的划痕——像有人反复用钥匙试探,却始终没能打开。林晚蹲下身,发现柜门上贴着张泛黄的便签,字迹被潮气浸得有些模糊:“1992年10月3日,取报人林秋月,值班员老王”。
“就是这了。”陈砚掏出从档案馆借来的黄铜钥匙,插进孔里时顿了一下——钥匙齿与划痕严丝合缝,像是为这把锁量身定做的。转动钥匙的瞬间,保险柜发出“咔嗒”一声闷响,像沉在水底的东西终于浮出水面。
柜门打开的刹那,一股混合着霉味与墨水的气息涌出来。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个牛皮纸信封,上面用红铅笔写着“林秋月亲启”,邮票斜斜地贴在右上角,盖着“广州1992.10.1”的邮戳,边缘还留着个浅浅的牙印——像是寄信人咬着邮票贴上去的。
林晚小心地抽出信纸,纸张已经脆得像干树叶,上面的钢笔字却力透纸背,带着点潦草的急切:
“秋月:
见字如面。
别听他们胡说,火车翻的时候我跳窗了,就是胳膊被划了道口子,不打紧。现在在广州医院躺着,医生说再过一周就能出院。
我攒够钱了,买了枚金戒指,比银的亮堂,你肯定喜欢。电报里说‘我回来了’,没骗你吧?本来想给你个惊喜,谁知道出这档子事。
嫁衣绣得怎么样了?别太累着眼睛。等我回去就娶你,就定在十月二十,日子我都算好了,宜嫁娶。
对了,上次寄的照片收到了吗?我把它塞在信封里,就是你总说我笑得傻的那张。记得把它贴在嫁妆盒里,以后给咱娃看,让他知道爹当年多精神。
别担心,一周后准到家。
阿强”
信纸背面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写着“疼死也得笑”。
“照片!”林晚突然想起什么,在信封里翻找起来,果然摸出张彩色照片。相纸已经发灰,但能看清两个年轻人的身影:阿强穿着的确良衬衫,胳膊上缠着纱布,却笑得露出白牙,手里举着枚金戒指;旁边站着个护士,正嗔怪地看着他,背景是医院的白墙。
“他真的回来了!”林晚的声音发颤,指尖划过照片上阿强的笑脸,“那林秋月阿姨知道吗?”
陈砚这时注意到保险柜底层还有个铁盒,打开一看,里面是本病历本和张火车票。病历本上写着“1992年10月15日,林秋月,急性阑尾炎”,而火车票的日期是1992年10月10日——正是阿强信里说的“一周后”。
“她没收到这封信。”陈砚指着信封上的“退件”印章,“可能寄到邮电局时,她正好住院了,值班员老王大概忘了提醒,后来就锁进了保险柜。”
话音刚落,柜台后的布帘突然动了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拄着拐杖走出来,正是昨天在老火车站遇见的林秋月。她手里捏着个药盒,显然是来附近的社区医院拿药,看见保险柜前的陈砚和林晚,突然停住了脚步。
“阿强的字……”老太太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树叶,她接过信纸,指尖抚过“十月二十”那行字,突然笑出声来,眼泪却顺着皱纹往下淌:“这傻子,说要给我惊喜,结果自己先跑回来躺医院了……”
她指着照片里的护士:“这是李护士,当年就是她给我打的电话,说阿强找我。可我那时候刚做完手术,昏昏沉沉的,只记得她说‘阿强没事’,别的全忘了……”
林晚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那枚刻着“月”字的银戒指:“阿姨,这个……”
“这是他送我的第一枚戒指。”林秋月接过戒指,把它贴在金戒指的照片上,两枚戒指的影子在阳光下叠在一起,“后来他真的娶了我,就在1992年的冬天,嫁衣没绣完,我就穿了件红棉袄。”
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本相册,最新的一页贴着张全家福:老太太和个老头并排坐着,老头胳膊上有道浅浅的疤,笑得像照片里一样傻。“他说当年跳窗时满脑子都是‘秋月还在等我’,不然哪有那么大劲。”
陈砚看着保险柜里的信封,突然明白那浅浅的牙印不是咬邮票时留下的——阿强在医院写这封信时,大概正疼得咬着牙,却偏要在信里画个笑脸。
“后来我们总来这邮电局,”林秋月合上相册,眼里的泪已经干了,“老王退休前才说,当年有个信封没来得及给我,可惜他记不清放哪了。没想到啊,藏在这铁柜子里三十年。”
风从邮电局的窗缝钻进来,吹动柜门上的便签,“林秋月”三个字在光影里轻轻晃动。陈砚突然发现,便签背面还有行小字,是老王的笔迹:“姑娘别急,阿强肯定回来,这信我替你锁好,等他回来一起拆。”
离开时,林秋月把信封放进布包,和那半块绣了一半的红绸放在一起。阳光穿过邮电局的玻璃窗,在她身后织成道金网,恍惚间,陈砚仿佛看见两个年轻人的影子——姑娘抱着布包,小伙拎着行李,正踩着1992年的阳光,往家的方向走。
《拾遗录》的新页上,字迹带着点暖意:“下一站,村口的老槐树,树洞里藏着罐1995年的柿子酒,是阿强给秋月酿的,标签上写着‘喝了就不怕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