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抱着从陶瓮里翻出的铁皮盒回到老屋时,母亲正蹲在灶台前翻找东西,围裙上沾着灰,额角渗着细汗。“你爸当年藏的那串铜钥匙,说能开阁楼的暗格,怎么找都找不着了。”她直起身捶了捶腰,目光落在陈砚手里的铁皮盒上,突然眼睛一亮,“这盒子……不是你爸装工具的那个吗?”
铁皮盒的锁扣已经锈死,陈砚找来螺丝刀撬开,里面除了那几张猫咪照片,还压着个油纸包,解开后露出串铜钥匙,共三把,钥匙柄上分别刻着“阁”“箱”“柜”三个字,边缘被摩挲得发亮,显然被经常使用。最特别的是那把刻着“阁”字的钥匙,柄上还缠着圈红绳,绳结处系着片干枯的石榴花瓣——正是父亲木箱里那支红色油画棒的同批花瓣。
“就是这串!”母亲接过钥匙,指尖在“阁”字上蹭了蹭,“你爸总说,阁楼的暗格里藏着‘能让日子亮起来的东西’,当年我怀你的时候,他天天对着暗格傻笑,说要等你懂事了再打开。”
阁楼的木梯比记忆里更晃,陈砚踩着“吱呀”作响的梯级往上爬,钥匙串在手里轻轻晃,红绳上的石榴花瓣偶尔蹭过手背,像片温热的羽毛。阁楼的墙角果然有个不起眼的木柜,柜门上嵌着个黄铜锁孔,形状正好和“阁”字钥匙匹配。“咔哒”一声,锁芯弹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桐油和墨香的气息漫出来,比父亲木箱里的味道更醇厚,像藏了几十年的光阴。
一、暗格里的“光”
木柜分三层,最上层摆着盏马灯,玻璃罩上蒙着层薄灰,灯芯却还保持着挺拔的形状。母亲说:“这是你爸当年修船用的,有回渡口涨水,他举着这盏灯在水里泡了半夜,硬是把张大爷的船拖回了岸。后来他总说,这灯照过生死,得好好收着。”
陈砚拿起马灯,发现底座刻着行小字:“1998年夏,救船五艘,人七名。灯芯换过三次,光却没变。”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笑脸,像在说“这灯比我厉害”。
中层是个桐木匣子,打开后露出卷泛黄的油布,铺开一看,竟是张老屋的平面图,上面用朱砂标着几处红点:“灶台左三砖下”“老槐树根东二尺”“渡口船板第三块”——正是他们最近找到各种旧物的位置。图的右下角有行父亲的字迹:“给念念的寻宝图,每找到一样,就离日子的真相近一点。”
“你爸当年总爱跟你玩寻宝游戏,”母亲的声音从梯级传来,“你三岁那年,他把糖果藏在灶台缝里,让你扒着砖缝找,结果你把半面墙的砖都抠松了,他边修墙边笑,说‘我闺女有股韧劲,像石榴树’。”
最下层的木格里,垫着块深蓝色的绒布,上面摆着个巴掌大的铜制小太阳,边缘铸着放射状的纹路,中心嵌着块红色的琉璃,在阁楼的微光里泛着暖融融的光。母亲说:“这是你爸跟铜匠铺的王师傅学了三个月才做好的,他说咱家住得偏,冬天日照短,摆个铜太阳,屋里能多些光。”
铜太阳的底座刻着“念”字,是陈砚的乳名。陈砚翻过来,发现背面贴着张极小的字条,是林生先生的笔迹:“阿军说,这太阳的光得靠人心焐,心热了,光就亮了。”
二、“箱”字钥匙的秘密
回到堂屋,陈砚用“箱”字钥匙打开父亲那只老木箱的暗格——之前只发现了木匣子里的微型农具,此刻却在暗格深处摸到个硬物,掏出来一看,是本牛皮封面的笔记本,封面上画着个简笔画的铜太阳,旁边写着“日子记”。
笔记本的第一页是父亲的字迹:“2000年春,念念会说‘太阳’了,发音像小猫叫,听着心都化了。今天用铜太阳照她的小手,影子落在墙上像只飞鸟,她追着影子跑了半院子。”
往后翻,记录的都是些琐碎的日常:“念念摔了跤,不哭,指着膝盖说‘红太阳’(指伤口),我偷偷抹了把泪。”“给她做了个铜太阳挂坠,她却挂在猫脖子上,说‘花花也要亮’。”“林生兄送了本《儿童绘画大全》,念念总在上面画歪歪扭扭的太阳,说‘像爸爸做的那个’。”
某页贴着片幼儿园的涂鸦,纸上用蜡笔画着个巨大的红太阳,旁边站着两个小人,一个举着画笔,一个抱着猫咪,下面用拼音写着“爸爸”“花花”。父亲在旁边注:“念念五岁画,太阳比房子还大,说这样全家都能晒到。”
陈砚的指尖抚过那片涂鸦,忽然想起母亲说过,自己小时候总把铜太阳挂在床头,说“爸爸的太阳能赶走噩梦”。笔记本的最后几页是空白,只在末页写着:“等念念会写自己的名字了,让她接着记。”
“现在记也不晚。”陈砚拿起笔,在空白页写下:“2024年春,找到爸爸的铜太阳,光还亮着。”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和当年的涂鸦一样歪歪扭扭。
三、“柜”字钥匙与未拆的信
最后一把“柜”字钥匙,打开了母亲卧室里那只旧衣柜的抽屉。抽屉深处藏着个蓝布包,里面是叠信,收信人都是“陈砚亲启”,邮戳日期从2005年到2010年,共六封,却都没贴邮票,显然从未寄出。
第一封信的日期是2005年,陈砚刚上小学:“念念,今天你背着书包不肯撒手,说怕被人抢走。爸爸给你做了个铜太阳挂坠,藏在书包夹层里,坏人看见光就不敢来了。听说你在课堂上画太阳,老师夸你画得最亮,爸爸比自己得奖还高兴。”
2008年的信里,父亲的字迹有些颤抖:“念念,爸爸病了,可能没法陪你太久。林生叔叔说,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我就当那颗最亮的,照着你放学的路。你画的太阳越来越像模像样了,等我好点,咱们一起画幅《全家晒暖图》,把妈妈和花花都画进去。”
最后一封信写于2010年深秋,墨迹洇了边,像是写时落了泪:“念念,爸爸快不行了,却还没教会你调红色颜料。记得用石榴汁加蜂蜜,那样画出的太阳会带点甜。暗格里的马灯要常擦,那样光才不会灭。爸爸藏的那些宝贝,不是要让你记着过去,是想让你知道,日子再难,也总有光……”
信的末尾没写完,只画了个巨大的太阳,边缘的光线一直延伸到纸页外,像要把整页纸都照亮。
母亲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端着杯热茶,眼眶通红却笑着说:“你爸总说,信不用寄,藏在衣柜里,等你长大了自己发现,才更像惊喜。”她指着信里的《全家晒暖图》,“后来我照着他的意思画了幅,挂在你爸的遗像旁边,他看了肯定高兴。”
陈砚把信小心地放进铁皮盒,和那串铜钥匙放在一起。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铜太阳上,琉璃中心的红点折射出片光斑,在信纸上轻轻晃,像父亲在说“别难过”。
四、光的延续
傍晚做饭时,陈砚把那盏马灯擦干净,点燃灯芯,暖黄的光立刻填满了厨房。母亲在灶台前切菜,影子被拉得老长,落在墙上像幅温柔的剪影。“你爸说得对,”她笑着往锅里倒油,“这灯的光真不一样,带着股踏实劲儿。”
李念抱着她家的三花猫跑进来,猫脖子上挂着陈砚画的简笔石榴,看见马灯就“喵”地叫了一声,跳上灶台,尾巴扫过灯盏,光晕在墙上晃出圈涟漪。“陈砚哥,周行说要借你的铜太阳看看,他想照着做个小的,送给他刚满月的小侄女。”
陈砚从木柜里拿出铜太阳,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上面,琉璃红得像要滴出来。“让他拿去仿吧,”他忽然想起父亲笔记本里的话,“光这东西,越分享越亮。”
母亲端着炒好的菜出来,看见铜太阳在饭桌上投下的光斑,突然说:“你爸当年总念叨,说要在村里盖个画室,让孩子们都能学画画,就用这铜太阳当标志。”
陈砚看着墙上晃动的灯影,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他拿起那串铜钥匙,红绳上的石榴花瓣在灯光里轻轻颤:“妈,咱们把老屋的阁楼收拾出来吧,就当画室。钥匙我收着,以后教孩子们画画,第一堂课就画太阳——用石榴汁调的那种。”
马灯的光晕在饭桌上铺开,把三人的影子融在一起。陈砚知道,父亲藏在暗格里的“光”,从来不是马灯或铜太阳,而是那份相信“日子会亮起来”的念想。就像此刻,灯光落在未拆的信上,落在摇晃的猫影上,落在他们相视一笑的脸上,暖得像个永远不会落山的太阳。
夜色漫进厨房时,铜太阳的光斑还在墙上轻轻晃,像父亲在说:“这光,终于传到你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