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哥爱吃糖」办事向来利落,不过一天工夫,闻弦歌就收到了「枯木逢春」的跨区私信,里面附着一份措辞冰冷的免责合同,核心意思就四个字:“雨我无瓜”。
她逐字逐句审完条款,确认没有隐藏陷阱,在电子签名栏落下自己的名字。消息刚发,对方几乎秒回:“明早九点,白银区119号社区传送门集合。”随信还附上了一份盖着社区鲜红公章的《道士套装副本》准入通知。
木已成舟,再无回转余地。闻弦歌还没完全平复倏然涌上的紧张,「青石不语」和「躺赢狗」的消息已接踵而至,两人态度坚决:明早一定要陪她去传送门,亲自“送考”。
晨光初透,社区街道尚显冷清,唯有那道紫红色跨区传送门幽幽流转着光泽。「枯木逢春」已等在门旁,他是个样貌寻常的中年男人,灰扑扑的旧外套掩不住大哥气场,尤其那双眼睛望过来时,目光炯炯有神,让人不自觉心生郑重。
“「海风吻虞美人」?”他扫过三人,视线最终定格在闻弦歌脸上。
“是我。”
确认身份后,他再无寒暄,侧身向传送门微让,示意她跟上,随即头也不回地踏进紫红波光中。
闻弦歌深吸一口气,挥别身后两个“送考家长”后跟了进去。
闻弦歌感觉自己的意识被“种”进了身体里。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尾椎骨一路钉进脑仁,那冷并非来源于皮肤的感知,而是骨髓结成了冰渣、五脏六腑都在瑟缩的那种寒。脑袋昏昏沉沉,意识像被一只恶毒的手按在污水里,挣扎着上浮,却屡战屡败。僵持间,一具冰冷的躯体从身后贴来,硬邦邦的轮廓紧贴她的脊椎,贪婪地吮吸着她身上仅存的热气。
啊!”惊惧冲破混沌,闻弦歌猛地睁开眼!
她被“钉”住了!
屁股下坐着个旧蒲团,秸秆碎屑顺着缝隙钻出,扎得皮肤又痛又痒。铆足力气想动,却只痉挛般抽搐了一下,身体僵直,呼吸都带着滞涩,唯有眼球能艰难转动。
视线先模糊成一片,再缓慢聚焦,落在近在咫尺的一簇跳动的火上。
那是一簇绿色的火。
在巨大的青铜火盆里燃烧着,没有木柴,没有油脂,凭空而生, 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味道,像只濒死的猛兽,从堆满朽木的泥泞路上走来,让人莫名生出一种时光耗尽的疲惫与恐慌。
连她在内的五个玩家围坐在火盆旁,一动不能动,就这样看着中间那团绿色火光抖动着, 把他们的影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最外一圈是浓厚的雾,离他们的座位不到二十米远,白茫茫一片遮天蔽日,无声翻滚着,像有无数只手在里面搅动。
闻弦歌艰难转动眼球,费力许久才看清同组玩家的模样与名牌。
她左手边的「穆勒川」是个高大的男人,寸头,颈侧筋肉虬结,面容硬朗,穿着简单实用的冲锋衣。
右手边的「远方的钟」戴着细框眼镜,皮肤苍白,被她的目光扫到后,视线下意识往火盆方向偏了偏。
对面两人:「先生大义」长相斯文,目光在绿火与其他玩家间缓慢移;穿宽松灰卫衣的「葡萄酒鉴赏家」鞋子和首饰是这个世界耳熟能详的奢侈品,圆圆的脸蛋很是讨喜。
闻弦歌觉得自己的眼球像两颗生了锈的滚珠,转动起来滞涩又沉重。又熬了一刻钟,终于有了新的发现:每个人面前的地面上,都端端正正摆着一盏造型统一的新制油盏。器身细长,约莫一尺高,盏壁上刻着一道道均匀等分的刻度,最大数字停在“16”,一截雪白的灯芯直直垂在盏中央,像只奇怪的吸管。
她的目光艰难绕过跳动的绿焰,落在对面。「先生大义」与「远方的钟」座位正中间的地面上,还额外立着一盏带手柄的古朴铜制灯台。灯盘比各人面前的油盏宽大深邃数倍,一簇幽蓝色的火苗在灯盘里静静燃烧,蓝得纯粹又凛冽,像是从寒潭深处析出的光,只是盘底的油即将见底。
“铛——铛——铛——”
连绵的钟声穿透雾墙,苍凉而悠远。
那层按住身体的无形力量,像薄冰一样裂开了。肌肉的酸麻瞬间涌来,似无数细针扎刺。肩膀可动,脖颈能转,手臂也能抬起,唯独下半身沉重如坠铅,臀部与蒲团紧紧相贴,仿佛生了根须。那盏铜灯里的蓝火,缩成豆粒大小,贴紧盘底,几近熄灭。
余音尚在浓雾里盘旋,所有人的目光已经齐刷刷落在「先生大义」与「远方的钟」之间。
「先生大义」的手先伸过去,稳稳握住灯台手柄。他侧过脸,看向「远方的钟」,嘴角弯起一道温和的弧度:“兄弟,看来师父是选了咱俩打头阵了。为了大家的安全,咱得配合着来。”
话音未落,便托着铜灯台往对方的油盏上靠。
「远方的钟」皱着眉,镜片后的眼睛盯着那点快灭的蓝火,又扫过「先生大义」的脸。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蓝火越来越小,「先生大义」托着灯台,脸上带着体面的微笑,耐心等待。「远方的钟」看着那簇即将熄灭的幽蓝火焰,又瞥了一眼「先生大义」脸上无懈可击的诚恳,终究还是拿起自己的油盏,轻轻碰了下灯台的边沿。
“嗤——”
一声轻响,油盏里那截白灯芯的顶端,一下子冒出一簇橙黄色的火苗。
同时,铜灯盘里的蓝火中间,渗出来一缕鲜艳的红,像血管,又像某种活物的触须,在蓝色火焰中扭动。
“呃!”
「远方的钟」的身体猛地一抖,脸色白得像覆了层石灰,嘴唇都褪成了青灰色。
铜灯台轻轻一震,从「先生大义」手中松脱,悬在半空,晃晃悠悠绕着他转了一圈。蓝红交织的火光投在地上,将他的影子扯得细长,再慢慢扭折成不规则轮廓。
「先生大义」脸上笑意更明,长长吐了一口气,撑着膝盖慢慢站起,这次蒲团果然没有再拉扯他!他转向依旧坐在蒲团上、脸色惨白如纸的「远方的钟」,表情变得格外郑重诚恳,甚至微微躬身:“兄弟,你放心。规矩我懂,‘借火’的时限是两个小时。我必定在时限内回来,绝不坑你。”
「远方的钟」似乎想说什么,但身体里那股被抽空般的虚弱感让他最终只是动了动嘴唇。他本就不善言辞,如今连说话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大半。让步已经做了,火也“借”出去了,对方既然当众立誓懂规矩,他再质疑或阻拦,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他极其缓慢、沉重地点了点头,不再关注「先生大义」,眼神凄惶地盯着自己的油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