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凝聚了全部意志与力量的咆哮,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向怪树树干上那张扭曲的“人脸”。
嗡——!
脑海中疯狂灌入的荒诞“梦境”碎片戛然而止,如同被掐断信号的电视,只剩下一片刺耳的忙音。那无处不在的低语和嗡鸣也瞬间减弱,大殿内令人窒息的扭曲感为之一清。
树干上那张由树皮和粘液构成的“脸”剧烈地波动起来,发出一种无声的、却能让灵魂感知到的尖锐嘶鸣,充满了痛苦与……愤怒?暗红色的粘稠液体从树皮裂缝中加速渗出,那些垂挂的血管状藤蔓疯狂舞动,抽打着空气,发出啪啪的脆响。
我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一块倾倒的巨石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如同溪流般从额角滑落,浸湿了衣领。眉心印记处的灼热并未消退,反而因为刚才精神力的过度透支而带着一种空虚的刺痛,但那种意识被强行侵入、同化的恐怖感暂时消失了。
有效!虽然只是暂时的干扰,但证明这鬼东西并非完全不可对抗!
然而,没等我缓过气,那棵怪树的反扑就来了。它似乎被彻底激怒了。舞动的藤蔓不再无序抽打,而是如同一条条嗅到血腥味的毒蛇,猛地绷直,尖端齐刷刷地对准了我!藤蔓末端的细小吸盘张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如同针尖般的黑色利齿。
同时,一股比之前更加浓烈、更加甜腻的腐臭气息从树身弥漫开来,吸入肺中,立刻引起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大殿内的光线似乎也黯淡了几分,手电光柱的边缘再次开始扭曲,那些墙壁上蠕动的壁画残影速度加快,仿佛有更多的“梦境”正在酝酿,即将喷薄而出!
不能待在这里了!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我强忍着眩晕和恶心,转身就想冲出庙门。
就在此时,庙外那片死寂的空地上,陡然亮起了一团温暖的、跃动的光芒!
是火光!
只见那个佝偻的老太太去而复返,她不知何时在空地中央点燃了一小堆篝火。火焰并非寻常的橘红色,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偏向白炽的颜色,燃烧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散发出一种类似艾草混合着某种不知名香料的、清冽而提神的气味。
这气味随风飘入庙内,我吸入一口,顿感头脑清明了不少,那股甜腻腐臭带来的眩晕感也减弱了些许。
老太太站在火堆旁,手里依旧拄着那根木杖,她看也没看庙内的我,而是面向那棵怪树,用她那沙哑的嗓音,开始吟唱起一种古老而晦涩的歌谣。那歌谣的调子苍凉古朴,音节古怪,不像任何我已知的语言,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又像是……某种命令或驱逐。
随着她的吟唱,那篝火的火焰猛地蹿高了一截,白色的火光更加耀眼,将庙门附近映照得一片通明。那些试图延伸出庙门的、扭曲的光影和低沉的嗡鸣,仿佛被这火光灼伤了一般,迅速退缩了回去。
怪树舞动的藤蔓也明显变得迟滞起来,树干上那张扭曲的“脸”露出了更加痛苦和……忌惮的神色。它似乎极其畏惧这白色的火焰和老阿婆的吟唱。
“还不快出来!等死吗?!” 老阿婆停止吟唱,扭头冲我厉声喝道,她浑浊的眼睛里此刻精光闪烁,与之前的麻木判若两人。
我如梦初醒,不敢耽搁,强提着一口气,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庙门,几乎是扑倒在篝火旁的空地上。一离开古庙的范围,那股萦绕不去的压抑感和精神侵蚀顿时大幅度减弱,虽然眉心依旧灼痛,但至少意识恢复了基本的清明。
我瘫坐在地上,看着眼前跳跃的白色火焰,心有余悸。
“多……多谢阿婆。” 我喘息着道谢。
老阿婆没有理会我的感谢,她警惕地盯着庙门的方向,手中的木杖轻轻顿地,那堆白色篝火随之稳定地燃烧着,形成一个无形的屏障,将古庙的诡异与死寂隔绝在内。
“哼,算你命大,还有点硬骨头。” 她哼了一声,目光落在我依旧隐隐作痛的眉心,“‘渊瞳’印记遇到这种半死不活的‘梦魇之根’,就像火星掉进了油锅。你不反抗,就被它拉进永恒的噩梦,成为它的一部分;你反抗得狠了,它就要彻底撕碎你,吞掉你所有的‘念想’。”
梦魇之根?渊瞳印记?
她果然知道得更多!
“阿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梦魇之根’是什么?‘守门人’为什么把它关在这里?” 我急切地追问。
老阿婆在篝火旁坐下,往火里添了几根特殊的、带着清香的木柴,火焰再次稳定下来。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权衡该告诉我多少。
“‘守门人’……他们追求的是纯净的‘门’和稳定的‘祭品’。” 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但这世上,总有意外。有些‘钥体’在仪式中没能被完全吸收,或者产生了未知的异变,残留了下来,与当地某些不干净的东西……比如古老的怨念、地脉的秽气,甚至是某些陨落的邪神碎片……结合,就成了这种‘失败品’,我们守夜人称之为‘魇物’。”
她指了指古庙:“这里面这个,原本是个明朝的士子,被选为‘钥体’,但献祭时不知出了什么岔子,他的执念和学识与这山里一口积怨千年的古井邪气融合,变成了这棵‘梦魇之根’。它不能移动,但它的‘梦’——也就是它混乱的执念和吸收的杂驳信息——能渗透现实,扭曲靠近者的心智,把他们拉入它编织的、永恒的噩梦里,汲取他们的精神力量维持自身,甚至……缓慢地扩张它的影响范围。”
我听得背脊发凉。一个能制造噩梦、侵蚀现实的怪物!
“那‘守门人’就不管了?”
“管?” 老阿婆嗤笑一声,“最初他们试图清理,但这‘魇物’已经和地脉连在一起,强行毁灭可能会引发更大的灾祸。而且,这东西虽然危险,但它的‘梦’有时也会无意间折射出一些‘彼界’的碎片信息,对‘守门人’来说,有一定观察价值。所以他们就放弃了这里,只是在外围布下了一些警戒和限制,防止普通人误入,也防止里面的东西跑出来。而我们这一支守夜人,就被留在这里,世代看守,算是……擦屁股的。”
她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无奈和一丝怨愤。
“那我的印记……”
“你的‘渊瞳印记’是最高等的‘钥体’烙印,蕴含着窥视过‘彼界’规则的力量。对‘梦魇之根’这种靠吞噬精神和信息存在的‘魇物’来说,你就是最极品的补品,吞了你,它可能产生难以预料的变化,甚至可能突破‘守门人’设下的限制。” 老阿婆看着我,眼神复杂,“所以它才会那么疯狂地想要拉你入梦。”
我心沉了下去。原来我不只是受害者,在这些“魇物”眼里,我还是个香饽饽?
“阿婆,你刚才用的火和吟唱……”
“祖辈传下来的一点微末伎俩,借助特定的香料和地脉节点,点燃‘净炎’,配合安魂古调,能暂时安抚和驱散‘魇物’的梦魇侵蚀。但也只是暂时的,治标不治本。” 她叹了口气,“这‘梦魇之根’越来越不安分了,最近它‘做梦’的频率越来越高,影响的范围也在扩大。我老了,快压不住它了。”
她看向我,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芒:“你身上的‘渊瞳印记’是个大麻烦,但或许……也是一个契机。一个彻底解决这里问题的契机。”
“契机?” 我一愣。
“没错。” 老阿婆站起身,用木杖指了指那燃烧的白色篝火,“净炎能保护我们不受它的‘梦’侵蚀,但无法伤害它的核心。而你的‘渊瞳印记’,蕴含着能伤到它的力量。只是你还不懂得如何真正运用它。”
她转过身,面对着我,神色异常严肃。
“小子,想活下去吗?想摆脱你身上这催命符一样的印记吗?或许,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我教你如何初步掌控和运用‘渊瞳印记’的力量,至少让你有自保和干扰‘魇物’的能力。而你,帮我一个忙——在我们下一次压制它的时候,用你的力量,配合我的净炎,重创它的核心!就算不能彻底消灭它,也要让它再次陷入长眠!”
我心脏猛地一跳。掌控印记的力量?这无疑是我极度渴望的。但配合她重创那棵怪树?这其中的风险……
我看着老阿婆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又回头望了望那座在夜色中如同魔窟的古庙,感受着眉心那如影随形的灼痛与诅咒。
我还有得选吗?
独自逃离,不过是延缓被吞噬的时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一把!
我深吸一口气,迎上老阿婆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