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青铜镜像一块冰,死死贴在我小腹的皮肤上,寒气仿佛能穿透皮肉,直钻进骨头缝里。我不敢去碰它,甚至不敢低头看那个位置,总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扫过那里。
回到临时营地,耳室里那点微弱的光亮驱不散我心里的阴霾。虎子递过来一块压缩饼干,咧嘴笑道:“川子,脸白得跟吊死鬼似的,这就怂了?”
我勉强扯了扯嘴角,接过饼干,手指都在发颤。他的笑容在我眼里扭曲成了镜中那张狰狞的脸。我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生怕他看出我眼底的惊惧。
“邱爷,这趟下来,除了几块烂棺材板,屁都没摸到,晦气!” 顺子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背包,一边抱怨,眼神却像老鼠一样,滴溜溜地在墓室里乱转,最后在我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邱爷没抬头,用一块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那柄贴身的小巧探阴爪,金属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急什么,主室还没进。” 他的声音干涩平稳,听不出情绪。
老刀依旧靠着墙壁,像是睡着了,但我知道他没有。他那双眼睛偶尔睁开一条缝,精光一闪而逝,扫过我们每一个人,包括我。
我蜷缩在离他们最远的角落,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墓墙,寒意透骨。镜中的画面在我脑子里疯狂轮转——虎子的匕首,老刀的绳索,顺子的陷害,邱爷的冷眼……还有那些照片!他们每个人包里,都藏着我不同死法的照片!
他们是一伙的!他们早就知道!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理智。
必须确认!必须知道那些照片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间在死寂和压抑中一点点流逝。虎子的鼾声响了起来,粗重得像拉风箱。顺子也发出了轻微的鼻息。只有邱爷和老刀,呼吸依旧平稳得不像活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自己的腿都快麻了,才终于等到机会。虎子翻了个身,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梦话,手臂垂落,离他的背包远了些。
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我屏住呼吸,像一具僵硬的尸体,一寸寸地挪动身体,蹭到虎子的背包旁。我的动作慢得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眼睛死死盯着虎子和另外三人的动静。
拉链被缓缓拉开,发出细微的“嘶啦”声,在这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我手下不停,探进去摸索。里面是冰冷的工具、硬邦邦的干粮袋……然后,在底层,我摸到了。
一张硬质纸片。
我把它抽出来,借着从耳室入口透进来的、不知是月光还是磷火的微弱光线。
嗡——!
大脑一片轰鸣。
照片上,我仰面倒在那个黑漆棺椁旁,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惊骇和不信。心口的位置,深深插着一把匕首——我认得,那是虎子从不离身的宝贝,刀柄上缠着防滑的红绳,和镜子里预示的场景分毫不差!
真实的触感远比镜中幻象更令人胆寒。我手一抖,几乎将照片脱手。强压下翻腾的胃液和尖叫,我把照片塞回原处,拉好拉链,又像幽灵一样潜向顺子的背包。
果然!又是一张!照片里的我,被粗糙的登山绳勒住脖子,吊在一条昏暗墓道的石梁上,脚尖无力地垂着,脸色青紫。
老刀的包里,照片上的我跌落一个深坑,坑底是密密麻麻、锈迹斑斑的金属尖刺,身体被刺穿,惨不忍睹。
最后,是邱爷那个看起来最旧、却保养得最好的牛皮背包。我的手在拉链上停顿了很久,冷汗浸湿了后背。里面会是什么?
拉链拉开。里面东西不多,但摆放得极其整齐。我摸索着,在夹层里,我摸到了不止一张照片。
第一张,是棺椁旁,匕首贯胸。
第二张,是墓道横梁,绳索勒毙。
第三张,是陷阱深坑,万刺穿身。
还有第四张……那是在一个我未曾到过的、更加幽深黑暗的空间,无数只惨白、浮肿、仿佛在水里泡了许久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死死抓住我的四肢、躯干,将我往更深的黑暗里拖拽。我的脸在挣扎,扭曲变形,嘴巴张大到极限,像是在发出无声的呐喊。
每一种死法,都细致入微,仿佛拍摄者亲眼所见。
我颤抖着,将邱爷包里的照片翻到背面。
那里,用一种暗红色的、已经干涸发黑的颜料,写着一行扭曲古怪的字符。那文字我从未见过,结构诡异,笔画带着一种不祥的韵律,可诡异的是,我竟然看懂了它的意思,仿佛这知识是随着那面镜子,直接烙印进我脑子里的:
“你已经在镜子里看过三次未来了,还记得代价是什么吗?”
照片从我指间滑落,飘然掉在冰冷的墓砖上。
他们知道!他们不仅知道镜子,知道预言,甚至……连我看过几次都一清二楚!
这不是临时起意的谋财害命,这是一个早就编织好的网!而我,就是那只落入网中,还在自以为窥见了生路的虫子!
代价?什么代价?!
那面镜子!
我猛地抬起头,失控的目光疯狂扫视着昏暗的墓室墙壁,最终,被侧面那幅巨大的、之前因心神激荡而未及细看的壁画死死抓住。
手电筒的光柱颤抖着移过去,照亮了那幅占据整面墙的、色彩斑驳剥落的上古祭祀图。
高大的祭台,雷纹密布。台下跪伏着无数姿态虔诚而恐惧的渺小人影。祭台上,戴着狰狞鬼神面具的祭司,高举着造型奇特的弯刀,刀尖对准了祭品的胸口。
而那个躺在祭台上,赤裸上身,面容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双眼的位置……
是两个血肉模糊的黑洞。
那张脸……
我凑得更近,几乎将脸贴了上去,冰凉的墙壁刺激着我滚烫的皮肤。手电光死死钉在祭品的脸上。
呼吸停止了。
血液冻结了。
那张脸,纵然扭曲,纵然充满了非人的痛苦,那五官轮廓,分明就是……
我!
壁画上的祭品,长着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