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辩起身,走到台前。夕阳给他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台下八位学子仰望着这位年轻的天子,眼中尽是崇敬与紧张交织的复杂神色。他们知道,接下来的片刻,或将决定一生的命运。
“最后一道题。”刘辩的声音在暮色中格外清晰,“朕出上联,你们对下联,并以此联为基,作绝句一首。上联是——”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文脉千秋,十三州共仰河洛**”
台下八人同时一震,连呼吸都屏住了。
这上联气势恢宏:“文脉千秋”点出文明传承的时间维度,“十三州共仰河洛”则紧扣空间——十三州太学体系、洛阳帝都地位,更暗含“天下归心”的政治寓意。要对出相匹配的下联,不仅需工整对仗,更需有同等的格局与深意。
香燃起了。
八张案几前,八支笔悬在半空,一时竟无人落墨。
最先打破沉寂的是黄权。这个益州寒门之子咬着笔杆,额角渗出细汗,忽然眼睛一亮,挥毫写下:
“**诗心一点,六十四同辉日月**”
对仗工整:“诗心”对“文脉”,“一点”对“千秋”,“六十四”(本届决赛人数)对“十三州”,“同辉日月”对“共仰河洛”。但正如后来评议时荀彧所指出的:“‘六十四’指本届人数,格局稍小,且流于具象,未若上联之开阔。”
紧接着,陈登深吸一口气,笔走龙蛇:
“**风雅万年,九万里同沐光华**”
此联气魄宏大,“九万里”暗合“禹分九州”的疆域概念,“同沐光华”亦有普照之意。但兵部尚书沮授评议时点出缺憾:“‘九万里’固阔,然与上联‘十三州’皆为地理概念,略显重复。且‘风雅’对‘文脉’,虽可,却未出‘文’之范畴。”
扬州陆绩,这位年仅十七的少年才子,沉吟良久后写下:
“**翰墨四时,三百篇同溯源流**”
“翰墨四时”取“四季挥毫”之意,“三百篇”直指《诗经》,点明文脉源头。此联雅致精妙,凸显学问根底。礼部尚书崔琰赞道:“此子年纪最幼,却知溯本求源,难得。”
青州徐庶的下联则另辟蹊径:
“**道心一脉,百代人同参造化**”
“道心”比“文脉”更进一层,触及哲学根本;“百代人”对应“十三州”,时空交织;“同参造化”则蕴含天人合一之境。此联一出,郑玄捻须点头:“有玄思。”
接下来几位也各展所长:
幽州拓跋文——这是全场唯一非汉族血统的学子——眉头紧锁,忽然想起祖父讲述的草原传说,想起汉家经典里的“三代之治”,笔锋一转:
“**道统万世,百千代同守华章**”
当这副下联被内侍高声宣读时,文华台上下一片寂静。
“文脉”对“道统”——从具体的文化传承上升到文明道统的承续;“千秋”对“万世”——时间维度再次拓展;“十三州”对“百千代”——空间与时间形成宏大交响;“共仰河洛”对“同守华章”——“仰”是向往,“守”是责任,一字之转,境界全出。
更妙在“华章”二字双关:既可指锦绣文章,又可指华夏典章。
“好!”蔡邕第一个击掌,“此联不仅对仗工整,更将一时一地的诗会,升华为文明传承的千秋大业!”
管宁难得地露出笑意:“边塞之子,能悟至此,可见教化之功。”
八联既出,香才燃半。
接下来是以此联为基作绝句。这才是真正的考验——对联可急智,绝句需诗心。
陈登略一思索,写下:
“文脉千秋仰洛阳,风雅万年泽八荒。
今朝得沐天颜近,愿作甘霖润四方。”
此诗工稳大气,承续了他一贯的风格。末句“愿作甘霖”既有报效之意,又不失文人风骨。
陆绩的诗则灵秀飘逸:
“文脉千秋河洛光,诗心一点日月长。
莫道少年无远志,敢随云鹤越高岗。”
“敢随云鹤越高岗”——少年意气,跃然纸上。
徐庶的诗却带着哲思:
“文脉千秋岂偶然?道心一脉自绵延。
今朝悟得传承意,不负青灯三十年。”
诗中透露出对文明传承的深刻思考,末句“不负青灯”道尽寒窗苦读的辛酸与执着。
最令人动容的是黄权的绝句。这个益州寒门之子,望着巍峨宫阙,想起千里之外的巴山蜀水,笔锋中带上了乡情与壮志:
“文脉千秋出巴蜀,诗心一点到洛阳。
他年若许还乡去,定教西川尽书香。”
此诗前两句巧妙地将自己“从蜀地到洛阳”的个人经历,融入“文脉传承”的大主题;后两句则誓言要将所学带回家乡,教化乡里。格局虽不及拓跋文开阔,却更接地气,更有温度。
而拓跋文的绝句,将边塞豪情与文明守望融为一体:
“文脉千秋仰洛阳,诗心万古续华章。
今朝御前挥翰墨,愿化甘霖润八荒。”
“润八荒”三字,暗含“教化四方,夷夏同文”的深意,正合刘辩“文化一统”的治国方略。
八首诗呈至御前,刘辩命人当场誊抄,分送十部尚书品评。
真正的争论开始了。
文华台侧殿,十部尚书与三位大儒围坐。烛火通明,映照着十七张严肃的面孔。
“臣以为陈登当为魁首。”吏部尚书陈群率先开口,“其诗联俱佳,且三轮考核,稳居前列。更兼出身徐州士族,熟知经典,可作天下学子表率。”
“不然。”户部尚书顾雍摇头,“陆绩虽年少,然‘敢随云鹤越高岗’一句,有凌云之志。且其联‘三百篇同溯源流’,最能体现诗会‘追本溯源’之意。假以时日,必成文坛栋梁。”
兵部尚书沮授抚掌:“老夫倒看重拓跋文。诸君请思:陛下设十三州太学,开边塞教化,所求者何?正是‘华夷一体,文化同源’!此子出身边塞,精熟汉典,所作‘道统万世,同守华章’,格局最大。若点他为魁,天下边民必感圣恩,四夷必生向化之心!”
“边塞之子固佳,”礼部尚书崔琰沉吟,“然文脉正统,终在中原。徐庶‘道心一脉,同参造化’,深得儒道精髓;黄权‘定教西川尽书香’,有教化乡土之实功。此二人皆寒门,若得拔擢,足显朝廷取士之不拘一格。”
三位大儒也各执己见。
蔡邕推崇陈登:“诗文俱合规矩,有庙堂之气。”
郑玄欣赏徐庶:“有玄思,能探文道之本。”
管宁却道:“诸君皆论诗才,老夫独问诗心。黄权‘还乡教书香’之志,拓跋文‘润八荒’之愿,此二子心中有民、有天下。诗才可修,诗心难得。”
争论持续了半个时辰。
刘辩始终静听,待众人言毕,才缓缓开口:“诸卿所言皆有道理。朕今日裁定,需虑三重:一曰诗才,二曰格局,三曰导向。”
他拿起拓跋文的诗稿:
“‘愿化甘霖润八荒’——此子心中有天下,且身为边塞混血,精熟汉典,正是朕‘华夷一体,文化同源’之策的最佳象征。点他为魁,可向四夷昭示:凡习我汉文、守我华章者,皆为华夏之子,皆可登堂入室。”
又拿起陈登的诗稿:
“陈登诗文俱佳,机敏善变,三轮诗题皆应对从容,显世家积淀。此为第二。朕要让天下士族看到,朝廷重才,亦重家学传承。”
再拿起黄权的诗稿,声音温和了几分:
“此子出身寒微,千里赴试,诗中有‘还乡教书香’之志。寒门子弟,需要这样一个榜样。此为第三。朕要让天下寒士知道,只要胸有锦绣,便可鱼跃龙门。”
最后,他望向陆绩、徐庶等五人:
“余下五位,皆一时俊杰。陆绩年少才高,当勉励栽培;徐庶哲思深远,可入文渊阁校勘典籍……凡入八强者,皆为‘翰林院学士’,朕将量才而用。”
十部尚书相视片刻,齐齐躬身:“陛下圣明!”
六月十五,端阳佳节,洛阳城万人空巷。
巳时三刻,皇城正门应天门缓缓开启。羽林卫列队而出,金甲映日,肃穆威严。
八位学子身着御赐的月白锦袍,头戴进贤冠,在礼官引导下踏上铺着红毯的御道。两侧百姓翘首以望,人群中不时响起惊叹:
“看!那个就是幽州来的拓跋文!”
“听说他祖上是鲜卑人……”
“鲜卑人如何?人家的诗连蔡中郎都夸好!”
“那个最年轻的是扬州陆绩,才十七岁!”
“益州黄权是寒门,家里原是采药的……”
议论声中,八人登上应天门城楼。
刘辩已在此等候。他今日着十二章纹冕服,庄重威严。身后,十部尚书、三位大儒、文武百官分列左右。
礼部尚书崔琰展开金册,高声宣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幽州士子拓跋文,才思宏阔,志在八荒,所作‘道统万世,同守华章’,深得文脉传承之要义。特赐‘文渊阁大学士’,秩六百石,入文渊阁校勘典籍,参议文教——”
拓跋文跪地接旨,这个边塞长大的青年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他重重叩首,用流利的洛阳官话高声说:
“臣本边鄙之人,蒙陛下不弃,得入太学,今又获此殊荣。此恩此德,山高海深!此生愿为陛下守文脉,为华夏传诗心,虽九死其犹未悔!”
声音哽咽却坚定,城下百姓无不动容。
接着,陈登、黄权分别被授予第二、第三名“文渊阁大学士”。其余五人获封“翰林院学士”。
当十面金匾银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时,刘辩走到城楼边缘,俯视着城下如潮的人群。
早有内侍将特制的铜喇叭安置妥当——这是将作监新制的扩音器具,形如莲花,可将声音传至百丈之外。
“大汉的子民们——”刘辩的声音通过铜喇叭传遍广场,清晰而浑厚,“今日诗会,非为一时的风雅,而是为万世的文脉!”
人群寂静下来,数万双眼睛仰望城楼。
“朕设立十三州太学,开科举取士,今又办此诗会,所为者何?”刘辩展开双臂,冕旒在风中轻响,“只为告诉天下人:在我大汉,无论出身士族寒门,无论来自中原边塞,只要胸有锦绣,心怀天下,皆可登此城楼,皆可为国所用!”
“朕宣布,自今而后,洛阳诗会每两年一届,与科举并行,为我大汉遴选文学英才!”
“凡获‘文渊阁大学士’者,入文渊阁校勘典籍,秩六百石;‘翰林院学士’者,入翰林院备顾问,秩四百石。今日之荣,只是开始。望天下读书人,勤学不辍,以文章报国,以诗心明志!”
短暂的寂静后,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直冲云霄。
那些来自十三州的学子——无论是否入围,无论名次高低——此刻都热泪盈眶。他们知道,从今天起,一条新的道路在眼前展开。
颁奖礼毕,刘辩在宫中设宴,款待八位学子及三位大儒、十部尚书。
宴席设在清凉殿,四周帷幔轻扬,殿外荷香随风而入。不同于朝会的严肃,此宴更多是文人雅集的气氛。
拓跋文坐在天子下首,仍有些拘谨。刘辩看出他的紧张,举杯笑道:“拓跋卿,你诗中说‘愿化甘霖润八荒’,朕且问你,若让你回幽州办学,你可愿往?”
拓跋文一震,连忙起身:“臣万死不辞!只是……臣年少学浅,恐负圣望。”
“学浅可以深研,年少正可磨砺。”刘辩示意他坐下,“朕有意在幽、并、凉三州边郡,增设‘边民学堂’,专教汉文经典。你可为先行者,三年后,朕要看成果。”
拓跋文眼中燃起火焰:“臣,定不负陛下!”
另一边,黄权被荀彧唤到身边。
“你诗中说‘定教西川尽书香’,”荀彧温言道,“此志可嘉。益州僻远,文教不及中原。陛下已准了在成都设立‘西南文苑’,你可愿参与筹建?”
黄权激动得声音发颤:“此乃臣平生所愿!”
陈登则与崔琰讨论经学,陆绩被蔡邕叫去品评书法,徐庶与郑玄探讨“道心”与“文脉”的关系……一场宴席,成了真正的“文华雅集”。
宴罢,刘辩登上宫城最高的凌云台。
荀彧跟在身后,望着城中万家灯火,感慨道:“陛下,今日之后,洛阳诗会之名,必传遍天下。臣刚才见那些学子眼中光芒,仿佛看到文运昌隆之兆。”
刘辩凭栏远眺,洛阳城的灯火如星河落地。
“文若,你看到的不只是灯火。”他轻声道,“你看到的是人心。是十三州士子对朝廷的向往,是天下寒门对上升通道的期盼,是边塞百姓对华夏文明的认同。”
他转过身,目光深邃:“刀剑可以开疆拓土,但唯有文化,能让天下归心。朕今日种下一颗种子,三年后,十年后,百年后——它会长成参天大树,荫庇整个华夏。”
荀彧深揖:“陛下深谋远虑,非臣所能及。只是……”他略一迟疑,“如此重文,恐有‘文盛武衰’之议。”
刘辩笑了:“谁说文武不能并重?你且看——拓跋文边塞出身,诗中有铁马冰河之气;黄权采药为生,熟知山川地理。文人知兵,武者通文,方为全才。朕要的,正是这样文武兼修的人才。”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太学方向的诵诗声。
那是落选举子们自发组织的诗会——虽未登金榜,仍不灭诗心。
刘辩聆听片刻,忽然道:“传旨:凡本届参与诗会的三千学子,各赐《五经正义》一套,笔墨若干。再告诉各地州郡,对这些学子多加关照,来年科举,朕期待再见他们。”
荀彧领命,心中暗叹:这位年轻的天子,收揽人心的手段,已臻化境。
夜深了,但洛阳的灯火,彻夜未熄。
从皇宫到太学,从官署到民巷,处处可闻吟诗声、辩论声、欢笑声。这座千年古都,在这个端午之夜,真正成了“天下文心所向”。
而在历史的暗处,一些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幽州草原上,一个鲜卑部落首领听到使者从洛阳带回的消息后,沉默良久,对儿子说:“从明天起,你不仅要学骑射,还要学汉文。”
益州深山中,一个采药老人听说同乡黄权获封“大学士”,老泪纵横,对孙子说:“咱家祖祖辈辈不识字,从你开始,要读书!”
徐州世家,陈登的父亲陈珪在祠堂焚香告祖:“吾儿登天子堂,此乃家族百年之幸。当再设义学,教化乡里,以报皇恩。”
扬州陆氏,年仅十岁的陆逊听着兄长陆绩讲述洛阳见闻,眼中闪着向往的光……
这一切,刘辩此刻还不知晓。
但他知道,文化的种子一旦播下,自有春风化雨,自有破土之力。
文脉不断,国运不衰。
站在凌云台上,他仿佛看见——不远的将来,十三州处处书声琅琅,华夏文明的光辉,将照亮更远的疆域。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