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夏,洛阳宫中槐柳成荫。
御书房内,刘辩搁下批阅奏章的朱笔,望向窗外太学方向。那里是他年前力排众议设立的国立综合太学。
“陛下,户部刚呈上的四月各州粮税汇总。”尚书令荀彧将一卷文书轻轻放在案头,见天子若有所思,便立在原地等候。
刘辩转过身来,衣袍上的十二章纹在晨光中泛着暗金:“文若,你看洛阳城景致,与三年前相比如何?”
荀彧顺着天子目光望去,略一沉吟:“三年前洛阳还是战乱之地,国子监门前冷落。如今各地学子负笈而来,洛阳城中书肆林立,每逢朔望讲学之日,太学门外车马填塞街巷。此乃陛下文教之功。”
“还不够。”刘辩走回案前,手指轻叩那份刚送来的税报,“你看,冀州粮税比去年增两成,徐州盐铁之利翻了一番,荆州商税涨了三成有余。百姓仓廪渐实,边疆烽火暂熄,正是时候了。”
荀彧眼中闪过疑惑:“陛下所指是……”
“朕要办一场前所未有的盛事。”刘辩展开一张宣纸,取过狼毫,墨迹在纸上蜿蜒成行,“端午佳节将至,朕欲在洛阳举办‘第一届大汉子民诗词大会’。”
荀彧微微一怔,随即领会其中深意:“陛下是要以文事聚民心?”
“不止。”刘辩笔下不停,字迹矫若游龙,“文治武功,如鸟之双翼。如今科举取士已成常制,武有军校培养将才,经济有各司推进改革。唯独这文化盛事、民心所向,尚缺一个能彰显盛世气象、让天下文人士子归心的仪式。”
他放下笔,将写满章程的纸推至荀彧面前:“你看,朕拟了个框架。”
荀彧细看之下,眼中渐露惊叹之色。
那纸上不仅写了大会的流程——从各州初选到洛阳决赛,更详细规划了裁判人选、奖项设置、乃至后续这些才子的安置任用。
“邀请蔡邕、郑玄、管宁三位大儒坐镇初选,此三人乃当世文宗,德高望重,足以服众。”荀彧点头赞道,“陛下亲任复赛裁判,十部尚书共议决赛名次,这规格……”
“这是告诉天下人,”刘辩接过话头,目光炯炯,“在朕的朝廷里,文章才学与军功政绩同等尊贵。那些寒窗苦读的学子,那些隐居山林的名士,都将看到一条通达天听的新路。”
荀彧沉吟片刻:“只是陛下,如此大规模集会,洛阳城能否容纳?各州学子远道而来,食宿安置……”
“朕已命少府寺协同洛阳令筹备。”刘辩指向窗外,“城中闲置官舍可容纳千人,朕还准了太学腾出学舍,民间客栈官府补贴一半费用。至于盘缠——”他微微一笑,“凡通过各郡初选者,凭官府文书,可在沿途驿站领一贯钱的路费补助。”
荀彧倒吸一口气:“这手笔……陛下,国库虽渐丰,但如此花费……”
“文若啊文若。”刘辩走到窗前,背手而立,“你算的是钱粮之数,朕算的是人心向背。你看那战国四公子,养士三千,所费何止巨万?朕今日以一国之力,聚天下英才,展示的是大汉气度,换取的是万民归心。这笔账,值。”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况且,你以为这只是场诗会?非也。这是检验朕推行三年的太学成效的试金石,是向天下展示新政文教成果的舞台,更是将各地才俊收归朝廷麾下的绝佳时机。”
荀彧恍然,长揖到地:“臣愚钝,未能领会陛下深谋远虑。此事若成,必是千古未有之盛举。”
三日后,通政司明发诏令。
当盖着玉玺的公文从洛阳发出,通过四通八达的驿道传向十三州时,整个大汉的文坛,如同投入巨石的湖面,掀起了滔天波澜。
五月中,诏令抵达各州。
在荆州襄阳,州立太学的钟声格外清越。
学子们聚集在布告栏前,看着那张抄录的诏书,人群中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洛阳诗会!天子亲裁!”一个青衫学子激动得声音发颤,“若能入围六十四人,便可面圣献诗!”
“何止面圣。”旁边白发苍苍的经学博士抚须道,“诏书上说了,前三甲授‘文渊阁大学士’,四至十名封‘翰林院学士’。你们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众学子围拢过来。
老博士眼中闪着光:“文渊阁是陛下年前设立的皇家藏书阁,能入其中校勘典籍者,皆是当世大儒。这‘大学士’之名虽为荣誉虚衔,但得此名号者,将来入朝为官,起步便是六百石!更不用说能常出入宫禁,与天子论诗谈文……”
话音未落,已有学子冲向书斋:“我要温习《楚辞》!”
“我需重读《乐府》!”
类似的场景,在十三州同时上演。
徐州琅琊,一位隐居东海之滨的老名士接到郡守亲自送来的请柬后,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沉默了整整一个时辰。最终,他取下了墙上年久未动的佩剑,对童子说:“收拾行装,我们去洛阳。”
益州成都,三位结伴游学的年轻士子聚在客栈中,将各自盘缠凑在一处,发现还差些路费。正发愁时,其中一人忽然拍案:“诏书说了,凭初选文书可领路费!走,先去郡府报名参选!”
幽州蓟县,一位鲜卑与汉人混血的青年握紧了手中汉隶写就的诗稿。他的老师,一位因党锢之祸避居边塞的老儒生,颤巍巍地将自己的名帖交给他:“去吧,让中原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士族看看,我边塞之地,也有锦绣文章。”
五月底,通往洛阳的各条官道上,车马络绎不绝。
有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带着书童仆从,车队浩浩荡荡;有布衣草鞋的寒门学子,背着简陋书箱,风尘仆仆徒步而行;还有白发苍苍的老者,由弟子搀扶着,一步一步向着心中的文坛圣地前进。
洛阳城门守将王匡站在城楼上,望着下方如织的人流,对副将感慨:“某守洛阳二十年,从未见过如此景象。便是当年光武皇帝定都时,也不过如此吧?”
副将笑道:“将军没听说吗?这几日城中客栈全满,连民宅都租出了高价。少府寺昨日还调了三百顶军帐,在城西空地搭了临时营地。”
六月初一,初赛在国立太学正式开场。
这一日,太学门外广场上旌旗招展,三千名通过各郡初选的才子齐聚于此。他们按照籍贯分列十三队,每队前方竖着本州旗帜:青州、徐州、幽州、冀州、并州、凉州、豫州、兖州、司隶、荆州、扬州、益州、交州。
卯时三刻,太学正门缓缓打开。
三位老者并肩走出。
左侧蔡邕,年过六旬却精神矍铄,一身素色深衣,须发如雪;中间郑玄,面容清癯,眼神温润中透着睿智;右侧管宁,虽布衣草履,却自有凛然不可犯的气度。
广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蔡邕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如钟:“诸位学子,今日我等奉天子之命,主持本届诗会初选。规则有三:其一,当场命题,限一炷香成诗;其二,不得用生僻典故,需雅俗共赏;其三,诗文须有真气,忌堆砌辞藻。”
郑玄接过话,语气温和却字字清晰:“老夫添一句。诗以言志,文以载道。今日所考,不仅是诸君才学,更是心性襟怀。望诸君不负平生所学,不负万里来程。”
管宁则一言不发,只将一炷香插入鼎中。
香燃起的瞬间,蔡邕朗声出题:“今日之题——‘路’。”
三千学子先是一静,随即纷纷陷入沉思。
“路”之一字,看似简单,实则包罗万象。可以是脚下的道路,可以是人生的路途,可以是家国天下之路,也可以是文明传承之路。
一炷香的时间,在笔尖与纸面的沙沙声中流逝。
来自徐州的青年陈登最先搁笔。他写的是《赴洛道中》:“辞亲赴皇州,晨霜践素秋。山从驿路断,水绕郡城流。树影临关险,猿声入塞愁。圣朝无阙事,自觉谏书休。”
诗中既写旅途艰辛,又暗含报国之志,更以“圣朝无阙事”巧妙颂扬当今治世,可谓心思玲珑。
幽州的那位混血青年拓跋文(他为自己取的汉名)则另辟蹊径,写下《边塞路》:“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铁衣远戍勤,玉箸应啼别。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
此诗气魄雄浑,将边塞军旅之路写得荡气回肠,其中“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一句,更是让阅卷的管宁眼中一亮。
香燃过半时,一位来自益州的寒门学子黄权,忽然将已写好的诗稿揉成一团。
监考的学官皱眉上前,正要说话,却见黄权重新铺纸,提笔疾书。这一次,他写的不是律诗,而是一首乐府体的《万里行》:“万里赴洛阳,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
这诗前半段明显化用古乐府,但自“归来见天子”后,笔锋一转,写的竟是想象中的诗会夺魁、面圣受赏的场景。大胆的想象中透着一股勃勃生气,让三位大儒相视点头。
一炷香尽。
三千诗稿被收上,由五十位太学博士分头初阅,选出三百份,再呈给三位大儒最终裁定。
这一过程持续了整整三日。
三日后,太学门外张出红榜。
六十四个人名赫然在列。
榜下,有人仰天大笑,有人掩面而泣,更多的人则围拢在榜前,记下那些将要进入复赛、面见天子的名字。
陈登、拓跋文、黄权皆在其中。
还有荆州庞统、扬州陆绩、冀州沮授之子沮鹄……一个个名字,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响彻洛阳。
六月初十,皇宫文华殿前,一座临时搭建的“文华台”矗立在广场中央。
这是工部奉旨用十日时间赶造而成的舞台:三层汉白玉台阶,雕栏画栋,四周插着十三州旗帜,正中一面玄色大纛上书“文”字,在夏风中猎猎作响。
辰时,六十四位入围才子身着统一发放的月白儒服,按抽签顺序列队入场。
当他们踏上文华台的台阶时,礼官高唱:“天子驾到——”
刘辩在羽林卫的簇拥下登上御座。他今日未着冕服,而是一身绛纱袍,头戴远游冠,显得既尊贵又不失文雅。十部尚书分列御座两侧,皆着朝服。
“吾皇万岁——”六十四位学子齐声跪拜,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刘辩抬手:“平身。今日朕与诸位不论君臣,只论文道。你们从三千人中脱颖而出,已是天下翘楚。望稍后复赛,各展所长,不负平生所学。”
简单的开场后,复赛开始。
第一轮,六十四进三十二。
题目由刘辩亲自拟定:“以‘江河’为题,七言律诗,限半炷香。”
这题目看似宽阔,实则暗藏玄机。江河可写景,可抒情,可咏史,可言志。但要在半炷香内成诗且不落俗套,考验的是急智与底蕴。
香燃起。
学子们或蹙眉苦思,或闭目沉吟,或提笔疾书。
刘辩端坐御座,目光缓缓扫过台下。他的视线在几个名字上稍作停留:那个写出“宁为百夫长”的幽州拓跋文,那个大胆想象“归来见天子”的益州黄权,还有几个地方报上来的特别名字——都是各地大族着力培养的子弟。
半炷香很快燃尽。
诗稿呈上,刘辩与十部尚书一同审阅。
“这篇不错。”兵部尚书皇甫嵩拿起一首,“‘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如今直上银河去,同到牵牛织女家。’气魄宏大,想象力奇崛。”
刘辩接过一看,署名是陈登。他点点头:“化用张骞寻河源典故,却翻出新意,可入下一轮。”
户部尚书顾雍指着一首:“陛下看这首,‘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虽只两句,却意境全出,有余韵无穷之妙。”
那是扬州陆绩所作,年仅十七岁。
一轮轮筛选,紧张而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