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厚重的手稿,被秦枫命名为《关于我国集成电路产业发展的紧急战略构想》。
它没有经过任何中间环节,直接由杨老的秘书亲手送达西山。
当晚,这份文件便摆在了几位最高负责人的案头。
这份不算厚的计划书,却在接下来的半天里,在高层会议室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紧急召集的碰头会上,气氛比上次讨论“卡脖子”问题时,更加凝重。
这份构想,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阵阵涟漪,甚至暗流涌动。
与上次的共识达成不同,这次,领导们的声音迅速分化成两派。
以杨老为首的一方,对计划书中“科技”与“资本”两条腿走路的思路,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他们认为,在官方渠道受阻、技术引进寸步难行的当下,这无疑是一招险棋,但更是一着破局奇招。
然而,人数更多、声音更大的另一派,却对这份计划充满了疑虑,甚至直接反对。
他们是革命年代走过来的老干部,思想相对保守。
对一切与“资本”沾边的东西,都天然警惕。
“胡闹!”
一位主管外事的老领导,头发已然花白,他第一个拍案而起。
手指因用力而颤抖,指着手中的计划书复印件:“让一个香港资本家的家族,去操盘国家最核心的战略技术引进?出了问题,谁来负责?谁能负得起这个责?”
他的话音刚落,立即有人附和。
“人心隔肚皮!”
“香港是什么地方?资本主义的大本营!我们怎么能把国家的命脉,交到那样环境里的人手上?”
“万一他们被收买了,或者卷钱跑了,我们找谁去?”
“苏婉清同志的出身也很复杂。她的根子在香港,家人全都是资本家。让她去做这件事,政治风险太高了!”
“我坚决不同意!”
会议室里,质疑和反对声此起彼伏。
这些老领导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在他们几十年来形成的思维定式里,与境外的资本家合作,尤其是在国家安全的大事上,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杨老一直默默地抽着烟,未曾插话。
他清楚,同僚们并非针对秦枫,而是被固有的观念和几十年的思维定式困住了。
眼看讨论陷入僵局,杨老缓缓将烟头摁灭。
他抬头,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既然是秦枫同志提出来的,那就让他自己来解释。”
“接通加密线路,让他当场回答各位的疑问。”
很快,一条加密线路接通了秦枫研究所的办公室。
秦枫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清晰回荡在会议室。
所有的争论瞬间凝滞。
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个黑色的扩音器。
“秦枫同志,你的计划,我们都看了。”
主位上的领导开门见山,语气严肃:“但疑问很多,反对声也很大。”
“请你针对同志们提出的疑虑,特别是关于‘利用香港资本’这一点,做出解释。”
电话那头的秦枫,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
他的声音平稳,冷静,一如既往地充满了逻辑的力量,没有丝毫紧张。
“各位领导,下午好。”
他没有急于辩解,而是先抛出了一个所有人无法回避的现实。
“我们想要发展自己的集成电路产业,技术和设备从哪里来?”
“无非两条路。”
“第一条,官方出面,国家与国家之间进行谈判引进。”
“这条路,现在走得通吗?”
他短暂地停顿,给了在场所有人思考的时间。
“走不通。”
“‘巴统’的封锁名单在那里摆着,我们能花钱买到的,都是他们淘汰下来的,落后好几代的东西。”
“要是继续这条路,我们就永远只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吃灰,差距只会越拉越大。”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这是他们心中最沉重的痛。
“既然第一条路行不通,那就只剩下第二条路,非官方的商业途径。”
秦枫的声音,开始变得有力:“这就是我计划的核心。”
“为什么选择苏婉清同志,选择她的家族?”
“第一,她的身份。”
“她是香港人,她的家族在香港商界有几十年的根基和人脉。这是我们派多少个工作组都换不来的优势。”
“他们以一个纯粹的商业投资公司名义,去收购一家濒临破产的外国小公司,这是完全合乎市场规则的合法行为。”
“任何国家,任何组织,都不能从明面上进行阻拦和干涉。”
“第二,我们到底要买什么?”
“我们不是要去买波音,不是要去买Ibm。”
“我们要买的,可能只是在欧洲某个小镇上,一家几十个员工、经营不善的小厂。”
“但这家小厂,可能就拥有我们梦寐以求的某项关键专利,或者某台我们自己造不出来的二手设备。”
“对我们来说是无价之宝,在他们眼里,可能就是一堆不值钱的破烂。”
“我们花的,是钱。但我们绕开的,是那堵最森严、最牢固的技术壁垒。”
“这就叫,用他们自己的规则,去打破他们的封锁!”
这番话,如同平静湖面投下的巨石。
用魔法打败魔法?用资本主义的规则,去瓦解资本主义的封锁?
在场的老领导们,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这个思路,太新颖,太大胆,完全超出了他们过往的认知。
最先提出反对的那位老领导,依旧皱着眉,问出了关键问题:
“可是,风险怎么控制?人心是会变的。你怎么保证他们不会背叛我们?”
“我保证不了人心。”秦枫的回答,出乎所有人意料,“但我可以建立一个保证我们利益的机制。”
“第一,资金的控制。”
“前期投入,我们可以通过特殊渠道拨付。”
“但后续的资本放大,必须依靠他们在金融市场上运作。”
“我会提供关键的经济信息和趋势预判,让他们去赚钱。”
“他们赚得越多,我们未来的盘子就越大。”
“这就把他们的利益和我们的目标,深度绑定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第二,目标的控制。”
“他们具体收购哪家公司,挖哪个技术人才,决定权不在他们手上,而在我们手上。”
“我会定期提供一份‘猎物清单’,他们只负责执行,负责用最高效的商业手段去完成收购。”
“他们是我们的‘手’和‘钱袋子’,但‘大脑’始终在这里,在北京。”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我相信苏婉清同志的爱国热忱,更相信我自己的判断。”
“她是我秦枫的妻子,她的荣辱,与我个人,与我们整个项目,都系于一线。”
“如果她出了问题,我秦枫,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最后这句话,秦枫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会议室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秦枫的这番辩答,有理有据,有策略,更有担当。
他不仅描绘了宏大的蓝图,更给出了一套切实可行、且能控制风险的操作方案。
他提前预判并解决了所有可能担心的顾虑。
许久,杨老缓缓站了起来。
他环视四周,目光从每一位同僚脸上扫过。
“我同意秦枫同志的计划。”他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们搞革命,讲究实事求是。”
“现在的事实是,敌人已经把刀架在了我们的脖子上,我们还在讨论用什么姿势去应对,已经没有意义了!”
“常规的办法既然没用,就必须用非常规的手段!”
“至于风险,干革命,哪有不冒风险的?”
“我们当年闹革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今天为了国家的未来,冒一点政治风险,又算得了什么!”
“秦枫同志有能力,有担当,更有我们所不具备的远见。”
“我选择相信他。”
“出了问题,我这个老头子,跟他一起承担!”
杨老一锤定音。
最终,这份被命名为“启明计划”的惊世骇俗的方案,在经过最高层的最终审批后,被盖上了一个鲜红的,刻着“绝密·特批”字样的印章。
一场关乎国家未来命运的暗战,就此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