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风雨飘摇的十年,拉开了序幕。
京城的天空被一层灰蒙蒙的油彩浸染,焦躁与狂热的气息弥漫在每一条街道。
挂着大红标语的卡车呼啸而过,高音喇叭里尖锐的声音能刺穿人的耳膜。
然而,那座小小的四合院,却诡异地死寂着。
院门口,两名警卫持枪而立,身姿笔挺。
他们的存在,就是一道无形的界碑。
界碑之外,是喧嚣人间。
界碑之内,是绝对禁区。
院里的住户,如今连呼吸都带着小心。
三大爷阎埠贵下了班就钻进屋,关死门窗,他给全家下了死命令,谁敢议论东厢房一个字,就打断谁的腿。
他彻底想通了,秦枫不是邻居,是落在此地的神仙,能定他全家生死。
后院的秦淮茹愈发沉默。
她的人生只剩下三件事:干活,挨骂,和无尽的悔恨。
棒梗也变得格外老实,中院那两个抱枪的身影,是他童年最深的恐惧。
整个院子,都被两个字死死笼罩。
恐惧。
而恐惧的源头,那座风暴的中心,东厢房内。
秦枫站在窗前,眼神平静地注视着远处街道上偶尔掠过的疯狂人群。
那是一场与他无关的戏剧。
他的心神,早已沉入脑海。
【时代丰碑】之上,【精密仪器】的区域,正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随着他手中那卷图纸的最终定稿,一股磅礴精纯的“爱国之光”如长江大河般倒灌而入。
他缓缓低头,看向手中的那卷图纸。
图纸很厚,沉甸甸的。
那是数百张心血的重量。
最外层,他用铅笔一笔一划,清晰地写下五个大字。
“曙光一号光刻机”。
这不是图纸。
这是他闭关数月,耗尽心血,为这个民族铸造的一把剑。
一把藏于鞘中,只待天明的利剑。
一双柔软的手臂,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
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
是苏婉清。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脸颊轻轻靠在他的后背,感受着他坚实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
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但这间小屋,却是时间的避风港。
她知道,这一切,都源自身前这个男人。
秦枫反手握住她的手,将图纸换到另一只手。
“外面冷,回屋里去。”
“嗯。”苏婉清却没有动,“你刚才,在想什么?”
“在想……未来。”秦枫的声音很轻。
“我在想,等这场风雨过去,我们的国家会是什么样子。”
“我在想,我们的孩子,会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里。”
苏婉清的心,被狠狠触动。
她的男人,心里装的,从来不只是一个家。
“有你在,我相信,未来一定会很好。”她将他抱得更紧了。
秦枫笑了,他转过身,将她拥入怀中,低头吻上她的额头。
“对,一定会很好。”
他攥着图纸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这场席卷全国的风暴,对无数人是灭顶之灾。
但对他而言,却是历史赐予的最好屏障。
这十年,将是国家科技被扼住咽喉,停滞不前的十年。
当风雨过去,整个国家会以一种近乎饥渴的状态,去追赶与世界拉开的鸿沟。
到那时,他手中这把在寂静中磨砺出的利剑,就将是划破黑暗的第一道光。
……
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过院子。
后院,秦淮茹正费力地压着水井的摇把。
冰冷的井水溅在手上,疼得钻心。
她搓着通红的手,下意识地抬头。
中院东厢房的窗户里,透出温暖的橘色灯光。
她看见了。
那个她连仰望都不敢的男人,正拥着他的妻子,低头说着什么。
而那个女人,正仰着头,满眼都是星光。
那一幕,不是画。
是能刺瞎人眼睛的光。
秦淮茹的心,被这冰冷的井水狠狠浇透了。
她想起了刘海中被拖走时,那屎尿齐流的狼狈。
听说因为性质恶劣,直接被当成敌特,送去西北的矿场,这辈子都完了。
她也想起了许大茂,听说在牢里被打瘸了腿,天天刷厕所。
这个院子,曾经威风过的人,全倒了。
而那个她曾以为可以随意拿捏的穷学生,却站到了她连做梦都触不到的高度。
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泡得发白、布满冻疮的粗糙的手。
再想想刚才惊鸿一瞥中,苏婉清在灯光下白得发光的脸。
秦淮茹忽然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自己当初,是何等的愚蠢和可笑?
居然会觉得,能跟人家比?
居然会觉得,秦枫会看得上自己?
云与泥。
不。
是天上的凤凰,和烂泥地里,连抬头看一眼凤凰资格都没有的蛆虫。
她叹了口气,压满一桶水,用尽全身力气拎起,蹒跚着往自家走去。
那佝偻的背影,在冬日的寒风里,被碾碎成一片狼藉的影子。
而秦枫的家门,成了她此生再也不敢靠近的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