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钳工车间，死一般的寂静。
那一声恭敬到骨子里的“秦工”，像一个无形的巴掌，狠狠抽在每一个刚才还在看热闹、说风凉话的工人脸上。
他们的嘴巴还微张着，里面的哄笑声卡在了喉咙里，变成了错愕。
秦工？
杨厂长叫秦枫，秦工？
那个和他们一样满身油污，每天在车床边磨零件的二级钳工？
秦枫关掉车窗的动作不疾不徐，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戛然而止，让车间里的安静显得愈发突兀。
他摘下护目镜，露出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要将腰弯成九十度的厂长。
“杨厂长，您找我？”
“哎哟，我的秦公，您可千万别这么叫，这不是打我的脸嘛！”
杨厂长脸上的笑容热情得近乎扭曲，他双手捧着那份红头文件，姿态放得极低，“您以后叫我老杨，小杨都成！
这是部委下的文件，您过目！”
秦枫没有去接。
他的视线只是在那份文件鲜红的抬头和底部那个醒目的印章上扫过。
工程师。
杨老果然没有食言。
这份任命，不是赏识，而是一道护身符。一道足以让他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年代，安身立命的护身符。
“文件我不用看了，我相信组织，也相信厂里的安排。”秦枫淡淡地开口。
他这副宠辱不惊的态度，让杨厂长心里更是打鼓。
这哪里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这分明是一个久经风浪的老干部！
“是是是！”
杨厂长连连点头哈腰，“那……秦工，您的办公室我已经让刘海给您收拾出来了。
就在技术科最里间，采光最好的那间！您看您是现在就过去，还是？”
“不了。”秦枫打断了他，重新拿起一块半成品零件，“我还是个钳工，活还没干完。”
说完，他戴上护目镜，重新打开了车窗。
刺耳的“沙沙”声再次响起。
他竟然，又开始干活了。
杨厂长和整个车间的工人，都呆呆地看着那个在机器前专注工作的身影，脑子里一片混乱。
一步登天，被厂长捧着，他竟然还能静下心来干一个二级钳工的活？
杨厂长愣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最后，他一咬牙，对着旁边的车间主任吼道：“还愣着干什么！
没看到秦工在工作吗？去，把技术科那几个大学生都叫过来！
让他们观摩！学习！
什么叫工匠精神！什么叫不骄不躁！”
……
当天下午，秦枫就领到了他作为工程师的第一个月工资和全新的票证。
工资，一百二十元。
另有特殊技术津贴，一百八十元。
加起来，整整三百块！
各种票证更是厚厚一沓，光是粮票就有六十斤，还有专门的工业券，布票，以及一张副食品特供证。
捏着这笔在这个时代堪称天文数字的巨款，秦枫没有半分迟疑。
下班后，他先是去了趟百货大楼。
最好的东北大米，五十斤。
雪花白的面粉，五十斤。
然后，他拐进了鸽子市。
三斤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被他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那股肉香隔着纸都往外窜。
一条活蹦乱跳的大草鱼，足有四五斤重，被草绳穿着鱼鳃，还在不停地甩着尾巴。
最后，他用工业券和布票，扯了两块布料。
一块是给妹妹秦月的粉色棉布，柔软亲肤。
另一块，则是当下最时髦，最金贵的“的确良”，月白色，带着淡淡的光泽，专门给苏婉清的。
当秦枫左手提着鱼，右手拎着肉，怀里还抱着米面和布料，走进四合院时。
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正在院里水池边洗衣服的贾张氏。
那双三角眼第一时间就黏在了秦枫右手那块流油的五花-肉上，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口水差点从嘴角流下来。
三大爷阎埠贵正蹲在窗根下算计着晚饭的耗用。
一看到秦枫这副架势，猛地推了推自己的老花镜，脑子里的算盘珠子瞬间拨得飞快。
这米，这面，这肉，这鱼……这得多少钱？多少票？
这小子，发横财了？
而刚从屋里出来的秦淮茹，视线则死死地锁定了苏婉清。
那个女人，正快步从屋里迎出来，很自然地就要去接秦枫手里的东西。
当秦枫笑着将那匹月白色的“的确良”布料递到她手上时。
两人之间那种不言而喻的亲密，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秦淮茹的心里。
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狐狸精能用上这么好的布料！
自己一家子勒紧裤腰带，一个月都见不到几滴油星，他秦枫凭什么大鱼大-肉！
酸涩和嫉妒，在她心里疯狂地发酵。
“哟，秦工这是发大财了啊？”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打破了院子里的寂静。
许大茂斜倚在自家门框上，抱着胳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秦枫。
“这又是肉又是鱼的，比咱们杨厂长吃的都好，还用上了‘的确良’这种高级货。”
他的话锋一转，变得尖酸刻薄起来。
“可别是仗着自己有点功劳，就得意忘形，犯了什么作风问题吧？”
这句话，诛心至极。
在眼下这个年代，“作风问题”四个字，足以毁掉任何一个人。
院子里所有人的视线，瞬间都聚焦在了秦枫身上，带着审视和怀疑。
苏婉清的脸白了一下，下意识地抓紧了秦枫的胳膊。
秦枫却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去看许大茂，而是将手里的鱼和肉，稳稳地交给了妹妹秦月。
“小月，拿进去，今晚哥给你做红烧肉，再炖个鱼头豆腐汤。”
“嗯！”秦月重重地点头，抱着那堆沉甸甸的食材，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欢快地跑进了屋。
做完这一切，秦枫才缓缓转过身，看向许大茂。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辩解，只是用一种平静到让人发慌的腔调开口。
“许大茂。”
“你作为电影放映员，也算是厂里的文化人，应该知道厂里的薪资构成和级别待遇吧？”
许大茂一愣，下意识地回答：“那当然！”
“好。”秦枫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子。
“那你听清楚了。”
“从昨天起，我，秦枫，经由中央部委直接下文任命，为红星轧钢厂正式工程师。”
“按照国家规定，工程师级别，每月基本工资一百二十元，特殊技术岗位津贴一百八十元。
每月粮食定量六十斤，副食品特供甲级。”
他每说一个字，院子里就安静一分。
每报出一个数字，三大爷阎埠贵的呼吸就急促一分。
当秦枫说完最后一句话时，整个四合院，已经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串数字，砸得头晕目眩。
一个月……三百块？
这是什么概念！
杨厂长一个月，也才一百多块！
秦枫看着已经完全呆住的许大茂，向前踏了一步。
“现在，我问你。”
“我用我自己正当合法的工资和票证，买米买面，买鱼买肉，给我妹妹和我的爱人扯几尺布。”
“算不算作风问题？”
“你，来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