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中被带走后,四合院的天,就变了。
是字面意义上的变了。
那扇吱呀作响,谁都能推开的院门,如今成了禁地。
门口,左右各站一名荷枪实弹的年轻警卫。
他们的身姿挺拔,眼神只落在前方三尺的地面,不带一丝人情味。
他们不说话,也不动,就那么站着,却比任何高墙都更令人望而生畏。
无论是本院的住户,还是路过的行人,离着老远就得绕着走,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这扇门,成了一道无形的墙,将四合院与外面的世界彻底割裂。
而院子里,还有另一道墙。
一名警卫搬了个小马扎,端正地坐在秦枫家东厢房的门口。
他把枪抱在怀里,眼观鼻,鼻观心,往那儿一坐,整个中院的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秦枫家那扇普通的木门,由此成了谁也不敢直视的龙潭虎穴。
院外的世界,风声鹤唳。
今天东街张屠户家被抄,明天西街李裁缝被游街,人人自危。
但这股足以让整个京城都颤抖的寒风,刮到四合院门口,就自动绕了道。
院里的人,依然恐惧。
但他们的恐惧,与外界无关。
他们的恐惧,源自院内,源自那座被神兵守护的东厢房。
此时,恐惧的源头,正享受着难得的静谧。
秦枫不知从哪找来些竹竿和木料,正在院里慢条斯理地搭着一个葡萄架。
他的动作不快,却精准有力,每一根竹竿的连接,都透着一股工程师特有的严谨。
苏婉清在他身旁,给他递着麻绳,脸上是安稳而满足的笑意。
她的眉眼彻底舒展开了,所有的忧虑一扫而空,只剩下对眼前这个男人全然的依赖与爱慕。
阳光穿过老槐树的枝丫,筛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两人身上。
不远处的石桌旁,秦月正趴着写作业。
一道物理题难住了她,小姑娘秀气的眉头紧紧蹙着,咬着笔杆冥思苦想。
秦枫放下手里的活,走过去,拿起她的本子扫了一眼。
他用笔尖点了点图纸,低声给她讲解起受力分析的原理,声音温和而清晰。
苏婉清端来两杯泡好的热茶,一杯放在秦枫手边,一杯给了秦月。
然后,她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捧起一本厚厚的英文诗集,安静地看了起来。
阳光照在书页上,将那些铅字映得温润。
岁月静好,安稳得不像话。
忽然,厨房的窗户里飘出一阵浓郁得近乎霸道的炖肉香气。
那香味,仿佛长了脚,蛮横地穿透墙壁,钻进院里每一户人家的鼻子里。
这,成了一种最甜蜜,也最残忍的酷刑。
贾家。
躺在床上哼唧的贾张氏,被这股肉香一激,病立马好了七分。
馋虫在肚子里翻江倒海。
“肉……又是肉……”
她想骂,想扯着嗓子咒骂秦枫吃独食,不得好死。
可一想到刘海中被拖走时那双绝望的死鱼眼,一想到门口那黑洞洞的枪口,所有恶毒的词汇都堵在喉咙里,变成了几声压抑的干咳。
她只能用枯瘦的手,狠狠捶着床板,嘴里不清不楚地念叨。
“杀千刀的……吃吧……撑死你个小王八蛋……”
后院。
秦淮茹正搓洗着一大盆脏衣服。
冬日的水冰冷刺骨,她的手冻得通红,像两根肿胀的胡萝卜。
她机械地搓着棒梗那满是泥污的裤子,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中院的方向。
她能看见那个坐在秦枫家门口的警卫,像一尊不可冒犯的神只。
她更能闻到那股让她疯狂分泌口水的肉香。
心里的滋味,比冰水更复杂。
后悔?
不,已经没资格后悔了。
她看着水盆里自己那张憔悴蜡黄的脸,再遥遥想象着苏婉清那张在阳光下白得发光的脸蛋,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云与泥。
这就是云与泥。
两者之间,隔着一道她耗尽一生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中院。
三大爷阎埠贵家的门关得严严实实。
“当家的,又炖肉了……这日子,跟皇上似的。”三大妈和着面,酸溜溜地说。
阎埠贵坐在桌边,死死盯着窗外秦枫的身影。
他沉声开口,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以后,关于秦枫家的事,一个字也别提。”
“闻见了,就当鼻子坏了。”
“看见了,就当眼睛瞎了。”
他转过头,死死盯着自己老婆。
“我警告你,以后在院里碰见秦枫,他媳妇儿,他妹妹,你都得给我绕着走!实在绕不开,就低头,喊一声‘秦总工’、‘苏同志’,听见没有?”
“哎,知道了,”三大妈叹了口气,“一个院住着,跟躲瘟神似的。”
“瘟神?”
阎埠贵冷笑一声,声音压得极低。
“那不是瘟神,那是能决定咱们全家死活的活菩萨!”
“刘海中那老东西的下场你忘了?他现在在哪儿?是死是活谁知道!”
一提到刘海中,三大妈立刻噤声,脸都白了。
是啊,当初多威风的二大爷,就那么像拖死狗一样被拖走了,连个回响都没有。
一墙之隔。
墙外,是啃着窝头,在嫉妒与恐惧中煎熬的邻居。
墙内,是葡萄架下,书声琅琅,肉香四溢的秦枫一家。
地狱与天堂,只隔着一道薄薄的墙壁,构成了这个时代里,最真实,也最讽刺的画卷。
苏婉清放下书,看着已经初具雏形的葡萄架,轻声问:“怎么突然想搭这个?”
秦枫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走到她身边坐下,握住她微凉的手。
他看着这片被自己守护的天地,眼神深邃。
“以前,我们是浮萍。”
“现在,我要让我们的家,在这里扎下根。”
“扎进这片土地最深处,根深蒂固,再大的风浪,也休想撼动分毫。”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足以镇压一个时代的力量。
苏婉清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