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研站在美术学院地下一层的暗房里,红色安全灯在她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醋酸和定影液的刺鼻气味,但她早已习惯这种味道。她轻轻摇晃显影盘,看着相纸上的影像在药水中缓缓浮现。
这是她在联合展览上拍摄的一系列照片,记录的是秦飒布展时的状态。其中一张特别吸引了她的目光:秦飒背对着镜头,正在调整一件雕塑的位置,午后的阳光从高窗洒落,在她周围形成一道光晕。而照片的角落,无意中拍到了石研自己的影子,正落在秦飒的脚边。
“这张不错。”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石研手一抖,显影盘里的药水轻轻晃动。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能这样悄无声息进入她暗房的人只有一个。
秦飒站在她身后,目光落在正在显影的照片上。她的气息轻轻拂过石研的耳际,带着室外带来的微凉。
“你怎么来了?”石研轻声问,手中的动作没有停。
“工坊停电检修。”秦飒简短地回答,目光依然胶着在照片上,“这张的角度很特别。”
石研将照片夹起,放入停显液中:“无意中拍到的。那天阳光很好。”
暗房狭小的空间因为多了一个人而显得格外拥挤。秦飒就站在石研身后,两人的影子在红色灯光下交叠。石研能感觉到秦飒的体温透过薄薄的春装传递过来,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黏土和松节油的气息。
“我想拍一组新的作品。”石研忽然说,将照片移入定影液,“关于材料和记忆。”
秦飒没有立即回答。她在暗房里缓缓踱步,手指轻轻掠过摆放整齐的化学药剂瓶,查看挂在晾干绳上的一排照片。最后停在石研的工作台前,拿起一张试条。
“关于什么记忆?”她问,目光落在试条渐变的灰度上。
石研沉默了片刻,在定影液的轻微晃动声中开口:“关于触觉的记忆。黏土在手中的温度,相纸在药水中的变化,还有...”
她没有说完,但秦飒明白了。暗房的红光柔和了秦飒平日里略显冷硬的轮廓,她的眼神在安全灯下显得深邃。
“下周三,”秦飒放下试条,“工坊有新黏土到货。你可以来拍开箱的过程。”
这不是一个邀请,而是一个陈述。但石研听出了其中的含义——这是对她新作品提议的回应,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应允。
“好。”石研轻声回答,将最后一张照片夹起。
暗房里只剩下药水晃动的声音和两人轻浅的呼吸。秦飒站在石研身后,看着她在红光下工作的侧影。石研的手指因为长期接触化学药剂而略显粗糙,但动作依然精准而稳定。
“这里,”秦飒忽然伸手,指向石研刚取出的一张照片,“显影时间可以再长十五秒。”
她的手指轻轻擦过石研的手腕,留下短暂的触感。石研的动作微微一顿,在红色灯光下,没人注意到她耳根泛起的微红。
“下次注意。”石研说,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秦飒的嘴角似乎微微扬起,但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她在暗房里又停留了片刻,看着石研完成最后几张照片的定影过程,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就像来时一样。
暗房的门轻轻合上,石研独自站在红光中。她拿起秦飒刚才点评过的那张照片,看着影像中自己落在秦飒脚边的影子,忽然明白了新作品的方向。
不是关于材料,也不是关于记忆。
是关于距离。关于两个人之间那些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联系,就像暗房中的显影过程,在特定的条件下才会慢慢浮现,一旦形成,便再难抹去。
她将照片夹上晾干绳,在记录本上写下今天的日期和冲洗数据。而在备注栏里,她添了一行小字:
“显影时间:下午三点十七分至四点零三分。室温:二十二度。湿度:百分之六十五。特殊事件:访客。”
这个记录,只有她自己懂得其中的含义。就像暗房中的影像,只有在特定的光线下,才会显现出全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