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二十七分,天光初现,薄雾如纱。竹琳沿着望星湖的步道匀速奔跑,呼吸在微凉的空气中凝成白雾。她的运动鞋有节奏地踏过湿润的石板,惊起几只在水边觅食的早雀。
这是她持续了两年零四个月的晨跑习惯,风雨无阻。但最近三个月,这个习惯多了一个参与者。
“早。”
夏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她快步追上竹琳,与她保持并肩的速度。略显凌乱的短发翘起一撮,身上那件印着星系图案的卫衣显然是随手抓来的。
“早。”竹琳的回应简洁,脚步未停,目光却扫过夏星略显苍白的脸,“又熬夜了?”
“观测数据有点异常,重新校准设备到三点。”夏星揉了揉眼睛,努力跟上竹琳的节奏,“不过记录到了仙女座星系的一颗变星新数据,值得。”
竹琳没有评论,只是稍稍放慢了步伐。这是她们晨跑三个月来形成的默契——夏星总会找到各种天文现象作为熬夜的理由,而竹琳总会不动声色地调整节奏来适应她的状态。
湖面的雾气在晨光中缓缓流动,缠绕过岸边的垂柳与新开的杜鹃。竹琳忽然停下脚步,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笔记本和镊子,小心地从一株植物上采集了什么。
“这是什么?”夏星凑过来看。
“垂序商路的露水。”竹琳将采集到的水滴小心地滴在载玻片上,“在不同光照和湿度条件下,它的表面张力会有微妙变化,可能影响昆虫的授粉行为。”
夏星看着竹琳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等等,这个角度...”
她调整着拍摄模式,镜头对准竹琳握着镊子的手。晨光穿过雾气,在镊子尖端凝结的水珠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晕。
“光线在露珠上的折射模式,”夏星一边拍照一边解释,“和遥远星系引力透镜效应的数学模型有相似之处。也许我们可以建立一个跨学科的关联...”
竹琳没有打断她,只是继续小心地收集着样本。这三个月的晨跑中,她已经习惯了夏星这种突如其来的联想。天文与植物学,看似毫不相干的领域,在夏星的思维中总能找到奇妙的连接点。
“给。”竹琳将一片完整的商路叶子夹进标本袋,递给夏星,“你可以测量它的叶脉分布模式,看看是否和你那些星系旋臂的分布函数有关。”
夏星接过标本袋,眼睛亮了起来:“对,分形几何!”
她们继续沿着湖畔奔跑,竹琳匀速的呼吸与夏星略显急促的喘息交织在一起。路过一片开得正盛的杜鹃时,夏星忽然慢下脚步。
“这里的杜鹃,”她指着花丛,“比我们前天观测的那片开得更好。”
竹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点点头:“光照更充足,土壤酸碱度也更适宜。”
“就像m78星云和m42星云,虽然都是恒星形成区,但尘埃密度和恒星诞生率完全不同...”夏星又开始她的跨学科类比。
这次竹琳轻轻笑了。她伸手,从夏星卫衣的兜帽里取出一片不知何时落上的花瓣。
“你的‘星云’里混入地球物质了。”她说,将花瓣放在夏星掌心。
这个动作自然而亲昵,让夏星一时忘了接下来要说的天文理论。她看着掌心那片粉色的杜鹃花瓣,又看看竹琳已经继续向前跑去的背影,赶紧追了上去。
晨光渐亮,雾气散去。望星湖畔,两个并肩奔跑的身影在石板路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她们谈论着露珠与星系,叶脉与星云,在每一个平凡的清晨,继续编织着她们独特的“混沌关联”。
上午九点十分,美术学院雕塑工坊沐浴在春日暖阳中。秦飒站在工作台前,手中的刮刀精准地削去一块多余的黏土。石研坐在她惯常的位置,相机挂在脖子上,却没有举起。
“今天不拍?”秦飒头也不回地问。
石研轻轻摇头:“想用眼睛看。”
这是她们关系确认以来,石研第一次没有通过取景框观察秦飒工作。她看着黏土在秦飒手中逐渐显现出柔和的曲线,看着阳光在秦飒专注的侧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看着那双总是沉稳的手如何赋予无机物以生命。
秦飒的动作忽然停顿。她转身,走向石研,沾满黏土的手指在晨光中泛着微光。
“伸手。”她说。
石研依言伸出双手。秦飒将一把微湿的黏土放在她掌心。
“感受它的质地。”秦飒的声音很平静,“温度,湿度,颗粒感。”
石研轻轻揉捏着手中的黏土,感受它在指间流动的触感。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接触秦飒工作的材料,而不是通过相机的镜头。
“你知道吗,”秦飒看着她的动作,“黏土有记忆。它会记住每一个触碰的力度,每一道痕迹的角度。”
石研抬起头,发现秦飒正注视着她手中的动作,目光专注得像在审视一件作品。
“就像照片记录光线一样?”她轻声问。
秦飒的嘴角微微扬起:“差不多。”
工坊里只剩下黏土被揉捏的细微声响,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石研手中的黏土逐渐有了温度,那是从她掌心传递过去的热量。
“我想拍一张照片。”石研忽然说。
秦飒挑眉:“不说不拍吗?”
“改变主意了。”石研举起相机,却没有对准秦飒,而是对准了自己捧着黏土的双手。
快门声响起,记录下这个平凡的瞬间——沾着黏土的手指,掌心中初具雏形的土块,还有从镜头外延伸进来的、秦飒的衣角。
这张照片不会出现在任何展览上,但它将成为石研私人收藏中最珍贵的一张。因为它记录的不是雕塑的完成过程,而是她们之间某种无形之物的塑造过程——如同黏土在手中慢慢成型,带着掌心的温度和耐心的等待。
秦飒看着石研检查照片的侧脸,忽然伸手,用干净的手腕拂开她额前的一缕碎发。
“下次,”她说,“教你做基础塑形。”
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陈述。石研抬起头,在秦飒眼中看到了某种确定的、如同黏土般可塑的未来。
“好。”她轻声回答,将手中的黏土小心地放回工作台。
工坊的时钟指向九点四十七分,晨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