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园的清晨是被鸟鸣与露水浸透的。夏星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十分钟,倚在标本室门外的廊柱下,仰头望着正在淡去的天光。她手里拿着平板,屏幕上显示着近期清理过的星图数据,几个代表特定纬度恒星的光点被特意标亮。
竹琳从晨雾笼罩的小径走来,手里提着一个轻便的保温箱,里面是昨日在园区不同区域标记并采集的地衣样本。她脚步很轻,直到走近了,夏星才从星图上移开目光。
“早。”竹琳的声音带着晨间的清冽。
“早。”夏星站直身体,目光落在保温箱上,“东区石灰岩壁的样本也采了?”
“嗯,连同树皮附生和土壤表层的,一共七组。”竹琳打开标本室的门,室内混合着纸张、干燥植物和轻微消毒水的气味,令人心神宁静。
她们没有多余寒暄,很快进入工作状态。竹琳将样本依次取出,在铺着白色衬纸的长条工作台上一字排开,并用高倍放大镜仔细观察地衣的形态、颜色与共生藻类的情况。夏星则调出对应采集点的经纬度坐标,将星图数据与竹琳记录的微环境参数(光照、湿度、基质ph值)进行叠加比对。
室内很安静,只有竹琳用镊子轻拨样本的细微声响,以及夏星指尖划过平板屏幕的摩擦声。
“这里,”夏星忽然将平板向竹琳那边稍稍倾斜,指着某个数据交叉点,“天蝎座主星区纬度带覆盖的几个点,地衣的共生藻种类似乎显示出更高的耐弱光性变异。”
竹琳凑近看了看屏幕上的星图和数据曲线,又低头对比了一下来自那几个点的样本。“确实,”她拿起一个生长在岩石背阴面的地衣样本,“叶状体厚度和藻类分布密度,与全光照点的同种有可测量的差异。”她的语气平静,带着研究者发现线索时的审慎确认。
“需要更精确的光谱分析来验证。”夏星一边记录,一边说。
“嗯,下午可以把样本送到分析中心做显微光谱扫描。”竹琳接口道,同时已经在记录本上写下了待送检样本的编号。
对话简洁、高效,没有任何冗余。她们的目光在样本、数据屏幕和记录本之间快速移动,像两台精密啮合的齿轮,推动着某个微小发现缓缓向前。偶尔,当竹琳需要某样工具而恰好伸手时,夏星会提前一秒将所需的尺子或特定倍数的放大镜推过去;当夏星调整星图显示模式时,竹琳也会默契地暂停叙述,等待图像稳定。
这种协作,无关情绪,只关乎对规律的共同探寻。阳光逐渐爬满窗台,将她们专注的身影投在满是标本柜的墙上,构成一幅无声却充满逻辑美感的默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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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中午,数据初步整理告一段落。竹琳小心地将样本收回保温箱,夏星也保存好所有图表文件。
“先去吃饭?”夏星收起平板,问道。
“好。”竹琳盖上保温箱的盖子,动作轻缓。
两人并肩走出标本室,步入植物园葱茏的绿意中。刚才极度专注的神经松弛下来,她们却没有立刻寻找新的话题。只是安静地走着,听着脚踩在碎石小径上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的喷泉声响。
直到快到五味轩,竹琳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依旧平淡地提起:“胡璃前几天说,墨韵楼进了些不错的古籍。”
夏星闻言,侧头看了竹琳一眼,点点头:“她喜欢那些。”顿了顿,又补充道, “就像我们喜欢看这些……”她目光扫过路旁一丛长势旺盛的蕨类植物,“……和那些。”随即抬手指了指此刻虽不可见,但数据已深植于脑海的星空。
竹琳顺着她的动作,也抬眼望了望被树冠切割成碎片状的蓝天,唇角浮现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
“嗯。”她轻声应道。
这便是在她们之间,关于朋友、关于各自领域、关于脚下与头顶广阔世界的最长对话了。但已然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