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凝固的星云,如同宇宙乐章中一个不和谐的音符,一个拒绝长大的孩子,固执地停留在时间的襁褓里。其内部的光尘、初生的星核、乃至最微小的粒子振动,都近乎绝对静止,与周围蓬勃演化、沿着时间之弦奔涌向前的宇宙背景形成了令人心悸的对比。
“不是我们教学失误造成的事故,”沈清冰的镜片上流过瀑布般的数据,语气肯定,“是宇宙意识的自发性行为。它基于对‘时间’概念中‘逝去’、‘磨损’、‘终结’等负面属性的恐惧,本能地创造了一个‘永恒安全区’。”
“它在逃避成长。”竹琳的感知最为细腻,她能从那片停滞区域中感受到一种近乎婴儿蜷缩般的防御姿态,“它觉得,只要不前进,就不会有损失,不会有结束。”
“愚蠢!”秦飒的评价直接而尖锐,带着雕塑家对完美形态追求的严苛,“停滞本身就是最大的缺陷,是形态的终极僵化。没有流动,没有变化,何来真正的‘安全’?那只是一座华丽的坟墓。”
“但它不这么认为。”凌鸢的罗盘仔细探知着那片区域的“意志”,那是一种非常原始、非常纯粹,却也无比固执的念头,“它觉得那里很‘舒服’。我们强行教导的时间之流,对它而言,是一种压迫和威胁。”
“物理手段无效,”夏星的计算得出了结论,“任何试图从外部注入能量、推动其时间流动的行为,都会被视为攻击,可能引发整个区域基于‘自我保护’本能的空间闭锁,甚至…逻辑层面的自毁。”
舰桥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难题。她们面对的,不是一个需要打败的敌人,而是一个走入认知歧途的“孩子”。粗暴的干涉只会适得其反,放任不管则可能导致这个“错误认知”像癌细胞一样在新生宇宙中扩散。
“我们需要…沟通。”苏墨月提出了关键,“不是用力量,而是用‘理解’。让它自己明白,停滞并非安全,流动才是生命。”
“如何沟通?”胡璃摊手,“它现在像个把自己关进房间、捂住耳朵的孩子。”
“用‘记忆’。”乔雀突然开口,她面前浮现出古老文明的史诗篇章,“或者说,用‘历史’本身。让它看到,在时间的流动中,除了逝去,还有更多珍贵的东西被创造和保留。”
一个计划迅速在众人心中成型。她们不能强行推开那扇门,但可以试着在门外,讲述一个动人的故事,让门内的孩子自己产生好奇,主动打开一条缝隙。
这一次,她们再次联手,但力量的性质截然不同。
石研的相机不再定格,而是开始投影。她将之前记录下的、来自旧宇宙的无数珍贵瞬间,如同放映电影般,投射向那片停滞区域的外围。那不是简单的画面,而是蕴含着当时情感与意义的“记忆碎片”:文明初燃的篝火,探索星海的勇气,跨越种族的友谊,灾难面前的坚守,还有…镜像邱枫最后那充满遗憾却义无反顾的牺牲。
苏墨月的歌声随之响起,不再是教导,而是吟诵。她为这些记忆碎片配上了史诗般的吟唱,歌声里没有回避悲伤与失去,但更着重歌颂在时间流逝中绽放的勇气、智慧、爱与牺牲的光芒。
胡璃的诗句化为这些史诗的注脚,用最精炼而充满感染力的语言,点出每一个瞬间在时间长河中的独特意义与重量。
竹琳的生命力量则如同最温柔的牵引,让这些投射过去的“历史”并非冰冷的影像,而是带着生命温度的、能够引发共情的“故事”。
秦飒确保这些“故事”的形态足够优美,足以吸引那颗稚嫩心灵的注意。
沈清冰和凌鸢则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个“故事会”的边界,确保其影响力只停留在引导和吸引,绝不带有一丝一毫的强迫。
邱枫和乔雀负责筛选与编织,确保讲述的“历史”具有足够的代表性和正面引导性。
星岚船长操控着「疯人院号」,像一个移动的露天影院,围绕着那片停滞区域,缓缓巡弋,持续播放着这部名为《时间之礼》的宏伟史诗。
起初,那片停滞区域毫无反应,如同覆盖着坚冰。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故事进行到某个文明在历经磨难后,于时间的沉淀中终于绽放出璀璨的艺术与科技之花时,石研敏锐地注意到,停滞区域的边缘,一丝极其微小的、几乎不可查的物质云,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有反应了!”她低呼。
仿佛冰层下的第一道裂纹。
紧接着,如同被故事中某个勇敢探索者的精神所触动,又或是被某种壮丽的宇宙奇观所吸引,那片停滞区域的边界,开始出现更多细微的、如同呼吸般起伏的波动。它内部绝对静止的状态被打破了,虽然时间流速依旧极其缓慢,但确实开始了流动!
它正在被“故事”打动,被“历史”吸引,开始好奇门外的世界,开始隐约意识到,时间带来的,不仅仅是终结,还有过程本身的壮丽与沿途收获的珍宝。
凌鸢的罗盘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固执的“抗拒”意志,正在慢慢软化,被一种懵懂的“好奇”所取代。
“它…在思考。”凌鸢轻声道,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
教导,终于触及了心灵。
这堂关于时间的课,远比她们想象的要漫长,但也远比任何力量对抗都要来得深刻。这个宇宙的孩子,正在以它自己的方式,理解成长的代价与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