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迹内的尘埃缓缓沉降，混合着腥甜与焦糊的气味。银白屏障碎裂的光点尚未完全消散，像一场迟来的、冰冷的雪。
林墨单膝跪地，背后的白翼已化作淡金色的光粒，随风飘散——并非永久性损毁，但“创造”权柄的根基受到了震荡，至少需要三天时间才能重新凝聚。灵魂深处的规则反噬仍在持续，如同有无数根冰针在缓慢刺扎。
千仞雪搀扶着他的手臂，掌心的天使魂力温和地注入，试图平复他体内紊乱的能量流。
“那屏障消耗了你什么？”她低声问，目光落在他空荡的背脊。
“暂时性的代价。”林墨咳嗽一声，血丝渗出嘴角，“重要的是，我们验证了一个猜想——深渊的力量可以被‘秩序’属性克制，哪怕只是碎片级的规则。”
月关和鬼魅带着小队成员迅速清理战场、救助伤员。所幸，虽然大部分人在深渊君主的目光下受了内伤，但无人死亡。这本身就是一种侥幸。
“长老，这里有发现！”一名武魂殿魂圣在遗迹边缘喊道。
林墨和千仞雪走过去。那名魂圣正用魂力拂去地面厚厚的尘埃，露出下方被掩埋的纹路——正是林墨最后瞥见的银白色纹路。
它们并非孤立的符号，而是构成了一片极其复杂的、直径超过二十米的巨大圆环阵列。纹路的材质看起来像是某种金属，却又与周围石质地面浑然一体，仿佛是从石头内部“生长”出来的。
“这不是近代的魂导法阵。”林墨蹲下身，左眼虽然暂时关闭了深渊感知，但解析的本能仍在。他的指尖拂过纹路表面，触感冰凉，“至少……有万年以上的历史。而且，它的能量循环系统是完整的，只是处于极度低耗的休眠状态。”
千仞雪的天使圣剑轻轻点在纹路中央的一个节点上。
嗡——
微弱的银白色涟漪，如同沉睡的湖面被投入石子，缓缓荡开。涟漪扫过之处，空气中的深渊残留气息竟被悄然净化了一部分。
“它能主动排斥深渊能量。”千仞雪眼神一凛。
林墨站起身，环顾四周。整座遗迹的结构在脑海中重新拼合——祭坛般的法阵位于遗迹中心，而这片银白纹路阵列则如同一个“底座”，托举着整个遗迹的核心区域。更远处，在那些倒塌的石柱和残垣断壁的下方，隐约还能看到类似的、规模较小的银白纹路片段。
“我有个推测。”林墨的声音在寂静的遗迹中格外清晰，“这座遗迹，不是深渊信徒建立的。恰恰相反——它最初，是一个‘封印’或者‘防御节点’。”
他指向地面银白纹路阵列：“这才是遗迹的本体。而戴维斯和皮埃尔激活的那个黑曜石法阵，是后来者——很可能是上古时期第一批被深渊侵蚀的信徒——在原有防御体系上，‘嫁接’上去的入侵装置。就像病毒侵入了免疫细胞。”
“也就是说，”鬼魅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深渊以前就来过？”
“不是‘来过’。”林墨摇头，目光深邃，“是‘入侵过’，而且失败了。至少在这个节点上，被挡住了。这些银白纹路，就是上一次抵抗留下的‘伤疤’，也是‘勋章’。”
他忽然想起左眼与君主之眸对视时，那破碎画面中一闪而过的、被深渊吞噬的小世界。
“斗罗大陆……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古老，也更坚韧。”他低声道，“它经历过不止一次来自世界之外的危机。而这些上古的防御体系，或许就是世界意志的一种体现，或者……是某个早已消逝的文明留下的遗产。”
“那戴维斯逃进去的甬道……”月关看向遗迹深处那道黑暗的入口。
“可能是上古防御体系的维护通道，也可能是被深渊信徒后来挖穿的薄弱点。”林墨走向入口，千仞雪紧随身侧。
甬道内部异常干燥，与外界潮湿的雾气形成鲜明对比。墙壁上同样有着零星的银白纹路，但许多地方已经被某种腐蚀性的暗红物质覆盖、侵蚀，像是溃烂的伤口。
他们循着深渊残留的气息，以及戴维斯逃离时滴落的黑色粘液，深入地下。
约莫行进了五百米，甬道豁然开朗，进入一个天然形成的地下溶洞。溶洞中央，竟有一座小型的地下湖，湖水呈现出诡异的、带着微光的深蓝色。
而湖边，瘫倒着两个人影。
一个是皮埃尔，已经昏迷，气息微弱。另一个，正是异化后的戴维斯——此刻它蜷缩在湖边，身上的暗红甲壳出现了大片龟裂，黑色的粘液从裂缝中渗出，滴入湖水，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它周身的深渊气息，比之前在遗迹时衰弱了至少七成。
“规则连接切断，它失去了力量源泉。”千仞雪举剑，天使领域蓄势待发。
“等等。”林墨抬手制止。
他盯着地下湖的湖水。那些深蓝色的微光，并非反射，而是从湖水深处自发散发的。更关键的是——湖水周围，生长着一些他从未见过的植物：半透明的茎秆，银白色的叶片，散发着极其纯净、安宁的气息。而戴维斯的黑色粘液滴入湖中，虽然会腐蚀一小片区域，但很快，深蓝的微光就会将那片区域重新“净化”，恢复原状。
“这湖水……还有这些植物……”林墨走近几步，黑翼微微震动，解析着它们的能量构成，“它们蕴含的‘秩序’与‘生命’属性，比天使神力更加温和，也更加……原始。它们在自发地对抗深渊侵蚀。”
“所以这里才是遗迹真正的核心？”千仞雪也察觉到了此地的特殊。
“很可能是防御体系的‘能源池’或‘净化池’。”林墨看向戴维斯，“它逃到这里，不是因为这里是藏身之处，而是因为——它在被这湖水净化。它试图靠近湖边的‘污染源’，但这里的‘秩序’环境正在不断削弱它。”
仿佛印证他的话，戴维斯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起来。
它脸上残留的人类五官扭曲着，喉咙里发出断续的、混杂着两种声音的嘶吼：
“滚……出去……从我……身体里……”
“愚蠢……的容器……你的痛苦……你的野心……才是我……最好的……锚点……”
暗红的火焰在它眼中明灭不定，显示出体内两个意识——戴维斯残存的人性，与深渊君主赋予的侵蚀意志——正在激烈争夺控制权。
林墨眼神一闪。
他蹲下身，与戴维斯那双痛苦挣扎的眼睛平视。
“戴维斯·星罗。”他平静地叫出这个名字，“如果你还能听到——你被利用了。它许诺的力量，代价是你的灵魂和这个世界。现在，规则连接已断，它只是寄生于你体内的毒瘤。你每多抵抗一秒，它对这个世界造成的威胁就少一分。”
戴维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一只已经变成利爪的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胸口甲壳，仿佛想将里面的东西挖出来。他眼中属于“戴维斯”的部分，短暂地清晰了一瞬——那是极致的悔恨、恐惧，以及……一丝哀求。
然后，暗红的火焰再次淹没。
“你们……阻止不了……”异化的载体嘶声低笑，“君主……已经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坐标……这里的‘屏障’……比想象中……古老……但也……更脆弱……”
它的身体突然开始不自然地膨胀，甲壳下的血肉发出“咕噜”的蠕动声。
“小心，它要自爆！”鬼魅厉喝，阴影瞬间张开成护盾。
但林墨却死死盯着载体膨胀的身体，左眼——虽然封闭了深渊感知——却在这一刻，凭借纯粹的解析本能，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不是自爆。
是……“播种”。
“阻止它接触湖水！”林墨大喊，同时背后的黑翼残影猛然向前刺出，试图将载体从湖边推开。
千仞雪的反应更快。
天使圣剑化作一道金色闪电，不是斩向载体，而是斩向载体与湖水之间的地面！
轰！
圣洁的剑气炸开岩层，碎石与尘土扬起，短暂地隔断了载体与湖水的视线连接。
就在这一瞬间——
载体膨胀到极致的身体，猛地炸开！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冲击，而是炸成了成千上万缕细如发丝的暗红色血线。这些血线如同有生命般，向着四面八方——尤其是向着湖水的方向——疯狂窜射！
大部分血线被千仞雪的剑气余波和月关、鬼魅的魂技拦截、湮灭。
但仍有数百缕，成功钻入了周围的岩壁缝隙、泥土，甚至……有几缕，极其刁钻地绕过了拦截，沾到了湖边那些银白色植物的叶片上。
“嗤——”
被血线沾染的植物，瞬间枯萎、发黑，但只持续了一秒，植物根部的深蓝微光便沿着茎叶蔓延上来，将血线净化。然而，就是这短短一秒的接触，那几缕血线已经完成了某种“信息写入”。
林墨的黑翼收回，脸色凝重。
“它没有完全死亡。”他走到一株被血线沾染过、又恢复正常的植物旁，仔细感知，“那些血线，是‘种子’。它将自己的一部分侵蚀特性，与载体最后的生命信息，打散、编码，注入了这些能长期存在的媒介里。只要媒介存在，‘深渊君主’就能通过这些‘种子’，持续感应这个世界的气息，并寻找……‘共鸣者’。”
“什么意思？”千仞雪皱眉。
“意思是，戴维斯这个载体失败了，但深渊君主获得了更分散、也更隐蔽的‘感应器’。”林墨站起身，“它会通过这些‘种子’，去感知斗罗大陆上，所有与戴维斯有着类似‘频率’的灵魂——那些内心充满痛苦、野心、怨恨、绝望，却又具备一定天赋和实力的人。”
他看向昏迷的皮埃尔：“戴维斯是第一个被选中的‘容器候选’，但绝不是最后一个。君主现在需要做的，是等待，并感应。当下一个‘共鸣者’出现，并且足够靠近某颗‘种子’时……”
“它就会再次尝试降临。”千仞雪明白了，眼神冰冷，“我们必须清除所有‘种子’。”
“很难。”林墨摇头，“它们已经与这里的岩石、植物甚至土壤粒子结合，除非将整个遗迹，连同这片地下空间彻底湮灭成虚无，否则很难根除。而且——”
他顿了顿：“这些‘种子’，同时也是我们的‘探测器’。只要监视它们，我们就能知道，深渊君主的感应集中在哪些区域，哪些人身上。这或许是……我们掌握主动的唯一机会。”
地下洞窟陷入沉默。
湖水的深蓝微光轻轻荡漾，映照着每个人凝重的脸。
上古的防御体系，万年前被击退的入侵，苟延残喘的深渊信徒，嫁接的召唤法阵，失败的降临，以及如今散播开的、寻找新容器的种子……
一条跨越万年的阴谋线，逐渐浮出水面。
而他们，才刚刚触及冰山一角。
“先带皮埃尔回去。”林墨最终道，“他是唯一亲历并记录整个召唤过程的人。我们需要他脑子里的情报，关于那些上古文献，关于他们如何找到这里，关于……他们是否还有同党。”
千仞雪点头，又看向那幽蓝的湖水：“这里怎么办？”
“暂时封锁，留下监视人员。”林墨望着湖面，“这湖水与植物，可能是我们未来对抗深渊的重要资源。需要让研究院的生物与能量部门介入研究。”
离开地下溶洞前，林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深蓝的湖水静谧如初，仿佛万年来从未改变。而那些银白色的植物，在微光中轻轻摇曳，温柔，却坚韧。
他能感觉到，左眼深处，那因为强行解析深渊规则而留下的隐痛，在靠近这片湖水时，似乎被稍稍抚平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