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三年,秋,顺天府。
连续七日的浓雾像浸了墨的棉絮,把紫禁城的琉璃瓦都染得发灰。顺天府衙门外的鸣冤鼓第三回被敲响时,捕头沈砚正用银针挑着油灯里的灯花。那鼓声沉闷得古怪,像是从坟茔里钻出来的,敲得人后颈发僵。
“报——沈捕头,城南义庄发现一具怪尸!”捕快小李撞进门时,裤脚还沾着雾水和草屑,脸色白得像纸,“仵作验了半个时辰,说……说从没见过这般诡异的死法!”
沈砚捏着银针的手顿了顿。他年方三十,左眉上有道寸许长的疤,是当年追捕倭寇时留下的。入顺天府八年,他见过投河的、自刎的、被劫道的,却从没听过仵作说“诡异”二字。他起身抓起挂在墙上的佩刀,刀鞘上的铜环相撞,叮当作响,在这雾天里显得格外刺耳。
义庄坐落在城南乱葬岗旁,是座破败的三进小院,院墙塌了大半,院里的荒草长得比人还高。刚踏进院门,一股混杂着腐臭和脂粉的怪味就扑面而来。沈砚皱紧眉头,看见仵作老陈正蹲在东厢房的门板旁,手里拿着一根细木签,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门板上躺着的是个年轻女子,看穿着像是富人家的丫鬟。她身上的衣服整齐,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甚至还抹了胭脂。可诡异的是,她的皮肤像是被人从身上完整地剥了下来,露出下面血淋淋的肌肉和血管,双眼圆睁,像是死前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沈捕头,”老陈站起身,声音带着颤抖,“这尸体是今早一个挑夫发现的,就扔在义庄的门口。我验了尸,死者年龄约莫十六七岁,身上没有任何外伤,除了……除了皮肤被剥之外,连一点挣扎的痕迹都没有。”
沈砚蹲下身,仔细打量着尸体。死者的伤口边缘异常整齐,不像是用刀割的,反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下来的。而且,他注意到死者的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像是在享受什么。
“这皮肤……不见了?”沈砚问道。
老陈点点头:“我把义庄里外都搜遍了,连一点皮肤的碎片都没找到。还有,你看这里。”他指着死者的手腕,“死者的手腕上有一圈淡淡的红印,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但又不深,不像是致命伤。”
沈砚站起身,目光扫过义庄的四周。雾还没散,院里的荒草在风中摇曳,像是一个个鬼影。他突然注意到,院墙角的草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着光。
他走过去,拨开草丛,发现是一枚小巧的银簪,簪子上刻着一朵精致的莲花,看起来价值不菲。更奇怪的是,银簪上还沾着一点暗红色的血迹,以及一丝……白色的毛发?
“这簪子是死者的?”沈砚问道。
老陈凑过来看了看:“不像,死者的头发上没有插簪子的痕迹。而且这簪子的做工精细,像是大户人家小姐用的,死者不过是个丫鬟,应该买不起这样的簪子。”
沈砚把银簪收好,心里泛起一丝疑惑。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死在义庄门口,皮肤被完整剥去,身边留下一枚不属于她的银簪,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回到顺天府,沈砚立刻让人去查最近失踪的年轻女子。可查了一整天,也没找到任何线索。顺天府下辖的几个县,最近确实有几个女子失踪,但都是贫苦人家的女儿,而且失踪时间都在半个月以上,跟死者的情况对不上。
就在沈砚一筹莫展的时候,小李突然跑了进来:“沈捕头,有线索了!城西的张记布庄老板说,昨天傍晚,他见过死者在布庄门口徘徊,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黑衣、戴着斗笠的男子,看不清样貌。那男子手里牵着一匹马,马背上似乎驮着什么东西,用黑布盖着。”
“黑衣男子?”沈砚眼睛一亮,“张老板还说了什么?”
“张老板说,那女子看起来像是有什么心事,脸色不太好。而且他注意到,那男子的手腕上戴着一个黑色的镯子,镯子上似乎刻着什么花纹。另外,他还听到那男子跟女子说了一句话,好像是‘到了地方,你就解脱了’。”小李回忆道。
沈砚沉思片刻,又让人去查城西一带的客栈和当铺,看看有没有穿着黑衣、戴斗笠、手腕戴黑镯的男子入住或典当物品。可查了一夜,依旧毫无收获。
第二天一早,又有人来报案,说在城北的护城河边上,发现了另一具怪尸。
沈砚赶到现场时,那里已经围了不少百姓。他挤进去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具尸体和昨天义庄里的那具一模一样,也是个年轻女子,皮肤被完整剥去,嘴角带着诡异的笑容,手腕上有一圈淡淡的红印。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具尸体的旁边,同样放着一枚银簪,款式和昨天找到的那枚一模一样,只是簪子上刻的不是莲花,而是一朵梅花。
“沈捕头,你看!”老陈指着尸体的颈部,“这里有一根细小的绒毛,白色的,跟昨天那枚银簪上的一样!”
沈砚拿起那根绒毛,放在鼻尖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腥臭味传来。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说过,有一种怪物,专门吸食人的精血,剥取人的皮肤,用来修炼邪术。这种怪物长得与人相似,但身上会长出白色的绒毛,力大无穷,而且行动迅速。
难道说,这些案子都是怪物干的?
可沈砚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他觉得,这背后一定有人在装神弄鬼。
他让人把两具尸体抬回顺天府,仔细检查。果然,在第二具尸体的头发里,他发现了一根黑色的丝线,丝线的末端沾着一点黄色的粉末。老陈认出,这种粉末是一种罕见的香料,名叫“醉魂香”,产自西域,价格昂贵,而且有迷魂的功效。
“看来,死者是先被醉魂香迷晕,然后才被人剥去皮肤的。”沈砚说道,“而且,凶手应该是同一个人,或者是同一伙人。他们用银簪作为标记,莲花和梅花,可能代表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老捕快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本旧案卷:“沈捕头,我想起一件事。三年前,京城也曾发生过类似的案子,也是年轻女子被杀,皮肤被剥去,身边留下刻着花纹的银簪。当时案子闹得沸沸扬扬,可查了半年也没查到凶手,最后不了了之。”
沈砚赶紧接过案卷,翻开一看,里面的记载果然和现在的案子一模一样。死者都是年轻女子,死法相同,身边都有银簪。而且,三年前的案子,最后一名死者的身边,放着一枚刻着菊花的银簪。
“莲花、梅花、菊花……”沈砚喃喃自语,“这三种花,都是秋天开的。而且,三年前的案子,也是发生在秋天。难道说,凶手每年秋天都会作案?”
他继续往下看,案卷里记载,三年前最后一名死者,是吏部侍郎的千金。当时吏部侍郎动用了所有关系,想要查出凶手,可最终还是一无所获。而且,案发后不久,吏部侍郎就辞官回乡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吏部侍郎……”沈砚心里一动,“难道说,这案子和吏部侍郎有关?”
他立刻让人去查吏部侍郎的下落。几天后,手下回来禀报,说吏部侍郎回乡后不久,就病死了,他的家人也都搬到了乡下,不知所踪。
线索似乎又断了。
沈砚不甘心,他决定亲自去一趟吏部侍郎的老家。
吏部侍郎的老家在城郊的一个小村庄里。沈砚赶到那里时,村里一片荒凉,大多数人家都已经搬走了。他找到村里的老村长,向他打听吏部侍郎的情况。
老村长叹了口气,说道:“李侍郎(吏部侍郎姓李)是个好人啊,可他命苦。三年前,他的女儿被杀,他伤心过度,辞官回来后就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去世了。他的家人觉得这里不吉利,就搬走了,听说去了南方。”
“那你知道他女儿被杀的事情吗?”沈砚问道。
老村长点点头:“知道。当时那件事闹得很大,京城的捕快都来了。可查来查去,也没查到凶手。不过,我记得,案发前几天,村里来了一个陌生的道士,说是什么云游四方的高人,还在村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李侍郎的女儿就失踪了,后来就发现了尸体。”
“道士?”沈砚眼睛一亮,“什么样的道士?”
“年纪不大,看起来二十多岁,穿着一身青色的道袍,手里拿着一把拂尘。”老村长回忆道,“他说话怪怪的,而且,我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戴着一个黑色的镯子,镯子上刻着花纹,跟你描述的一样!”
沈砚心里一阵激动,终于有线索了!
“那道士后来去了哪里?”他问道。
“不知道。”老村长摇摇头,“他在村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不过,我记得他临走前,说过一句话,说什么‘三花聚顶,人皮炼魂,大功告成’。当时我没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想来,恐怕和李侍郎女儿的死有关。”
“三花聚顶,人皮炼魂……”沈砚默念着这句话,心里泛起一丝寒意。他突然想起,莲花、梅花、菊花,正好是三朵花,对应着“三花聚顶”。而“人皮炼魂”,应该就是指凶手剥取人的皮肤,用来修炼邪术。
看来,凶手是一个道士,他每年秋天都会挑选年轻女子,用醉魂香迷晕她们,然后剥取她们的皮肤,用来修炼邪术。而银簪上的花纹,就是他修炼的标记。
沈砚回到顺天府,立刻让人全城搜查穿着青色道袍、手腕戴黑镯的年轻道士。可查了几天,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就在沈砚快要放弃的时候,小李突然来报,说在城东的一座破庙里,发现了一个可疑的道士。
沈砚立刻带着人赶了过去。破庙坐落在半山腰上,早已破败不堪,庙里布满了蜘蛛网和灰尘。走进庙里,一股浓烈的腐臭和脂粉味扑面而来,和义庄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庙里的正中央,摆着一个祭坛,祭坛上放着三枚银簪,分别刻着莲花、梅花和菊花。祭坛的后面,坐着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道士,背对着他们,手里拿着一把拂尘。
“你就是杀害那些女子的凶手?”沈砚大喝一声,拔出了佩刀。
道士缓缓转过身,露出了一张年轻的脸。他的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可双眼却透着一股诡异的红光。他的手腕上,果然戴着一个黑色的镯子,镯子上刻着复杂的花纹。
“沈捕头,别来无恙啊。”道士微微一笑,声音尖锐刺耳,像是女人的声音。
沈砚一愣:“你认识我?”
“当然认识。”道士说道,“三年前,你也曾追查过我,可惜,你没能抓到我。没想到,三年后,你还是这么执着。”
“那些女子,都是你杀的?”沈砚怒视着他。
“是又怎么样?”道士无所谓地说道,“她们的皮肤,是修炼邪术最好的材料。三花聚顶,用三具年轻女子的皮肤炼魂,我就能得道成仙了!”
“一派胡言!”沈砚大喝一声,挥刀向道士砍去。
道士轻轻一跃,躲过了沈砚的攻击。他手里的拂尘一挥,一道黑色的雾气从拂尘中喷出,向沈砚袭来。沈砚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顿时觉得头晕目眩,浑身无力。
“这是‘醉魂香’的升级版,‘销魂散’。”道士得意地说道,“闻了它,你就会全身无力,任我摆布。”
沈砚咬紧牙关,强撑着身体,再次向道士砍去。可他的动作越来越慢,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起来。
就在这时,小李和其他捕快冲了上来,围攻道士。道士冷笑一声,拂尘一挥,几道黑色的雾气喷出,小李和其他捕快也纷纷倒地,失去了知觉。
道士走到沈砚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沈捕头,你太天真了。你以为,凭借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就能抓到我吗?”
他伸出手,想要去剥沈砚的皮肤。就在这时,沈砚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枚银针,猛地刺向道士的眼睛。这枚银针,是他平时用来挑灯花的,此刻却成了救命的武器。
道士没想到沈砚会有这么一手,来不及躲闪,银针正好刺中了他的左眼。他惨叫一声,捂住眼睛,向后退去。
沈砚趁机站起身,用尽全身力气,挥刀向道士砍去。刀光一闪,道士的脑袋掉在了地上,滚到了祭坛旁边。
可奇怪的是,道士的脑袋掉在地上后,他的身体并没有倒下,而是依旧站在那里。而且,他的脖子上,竟然长出了白色的绒毛,皮肤也开始慢慢脱落,露出下面血淋淋的肌肉和血管。
“这……这是什么怪物?”小李惊恐地说道。
沈砚也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道士竟然真的不是人,而是一个怪物。
就在这时,道士的身体突然爆开,化作一团黑色的雾气,向庙外逃去。沈砚立刻追了出去,可黑色的雾气速度极快,很快就消失在了浓雾中。
沈砚回到庙里,看着地上的三枚银簪和道士的脑袋,心里一阵后怕。他知道,这个怪物并没有死,它还会回来的。
几天之后,浓雾渐渐散去。沈砚让人把庙里的祭坛销毁,把道士的脑袋埋在了乱葬岗。可他心里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平静。那个怪物还在暗处,等待着下一个秋天,再次作案。
从此,顺天府的百姓们一到秋天,就会紧闭门窗,不敢轻易出门。而沈砚,也时刻保持着警惕,等待着怪物的再次出现。他知道,只要怪物还在,他就不能停下追查的脚步。
这起人妖公案,并没有真正结束。它像一颗毒瘤,潜伏在大明的土地上,等待着下一次爆发。而沈砚,也将继续他的追查,用自己的生命,守护着顺天府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