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成为灵车驾驶员的第三年,遇到了那辆白色桑塔纳。
那天是农历七月十四,鬼节。城市被一层黏腻的雾气裹着,路灯的光晕在雾里散成模糊的黄圈,像老旧相机失焦的镜头。我刚把一具老太太的遗体送到城郊的殡仪馆,正准备返程,调度中心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阿哲,紧急任务。”调度员老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梧桐路老小区,有具遗体要送殡仪馆,家属指定要你去。”
“指定我?”我愣了一下。干我们这行的,大多时候都是谁有空谁去,很少有家属指定驾驶员的。
“对,说是熟人推荐。”老周顿了顿,补充道,“地址是梧桐路73号,你快点,家属催得急。”
我挂了电话,心里泛起一丝嘀咕。梧桐路那片是老城区,拆迁了大半,剩下的几栋楼也荒无人烟,怎么会有人在那里办丧事?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还是发动了灵车。
我的灵车是一辆黑色的金杯,车龄比我还大,发动机时不时会发出“突突”的怪响。车后座改装过,放着一副不锈钢担架,铺着白色的尸布,平时总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香烛混合的味道。
车子驶进梧桐路,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五米。路边的老楼破败不堪,窗户黑洞洞的,像一只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偶尔有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纸钱,在车灯前打着旋,发出“哗哗”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
我打开车载收音机,想驱散这诡异的氛围,可里面只有刺耳的电流声,调了好几个频道都没有信号。
“妈的。”我低声骂了一句,握紧了方向盘。干灵车这行,怪事见得多了。有遗体突然坐起来的,有车里莫名响起哭声的,还有导航突然指向坟地的。一开始我还会害怕,时间久了,也就麻木了。
按照地址,我找到了梧桐路73号。那是一栋孤零零的三层小楼,墙面斑驳,爬满了爬山虎,大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铁锁,看起来已经废弃很久了。
“搞错了吧?”我皱起眉头,正准备给老周打电话,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灵车驾驶员吗?”
我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女人站在车后。她的头发很长,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苍白的手,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包袱。
“你是家属?”我问道,心里有些发毛。这女人出现得太突然了,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一样。
“嗯。”女人点了点头,声音沙哑,“遗体在楼上,麻烦你跟我来。”
她转身走进小楼,脚步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她走了进去。
楼道里一片漆黑,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女人没有开灯,凭着感觉往前走,像是对这里无比熟悉。我打开手机手电筒,照亮了前方的路。楼梯扶手已经生锈,一摸一手红锈,脚下的木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随时都会塌陷。
来到三楼,女人推开了一扇虚掩的房门。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板床,床上躺着一具盖着白布的遗体。
“就是他了。”女人说道,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我走过去,正准备检查遗体,突然发现白布下面有东西在动。我心里一惊,伸手掀开白布,只见床上躺着一个中年男人,脸色发青,嘴唇发紫,眼睛圆睁着,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更诡异的是,他的手指竟然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他还活着?”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已经死了。”女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带着一丝寒意,“今天下午死的,心肌梗死。”
我将信将疑地伸出手,探了探男人的鼻息,确实没有呼吸了。可他的身体还带着一丝余温,不像是已经死了几个小时的样子。
“赶紧搬吧,别耽误了吉时。”女人催促道。
我不敢多想,和女人一起把遗体抬上担架,用尸布盖好。下楼的时候,我总觉得背后有人在盯着我,回头一看,却什么都没有。只有女人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回响,显得格外诡异。
把遗体搬上灵车,女人递给我一个厚厚的信封:“这是酬劳,另外,路上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停车,不要回头。”
我接过信封,感觉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沓崭新的现金,至少有五千块。平时送一具遗体,酬劳也就几百块,这次怎么会这么多?
“为什么……”我刚想问,女人已经转身走进了雾气里,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照做就行,对你有好处。”
我看着女人消失的背影,心里越来越不安。但事已至此,我只能发动灵车,朝着殡仪馆的方向驶去。
车子刚驶出梧桐路,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车载收音机突然有了信号,里面播放着一首老旧的童谣,歌词诡异,旋律阴森,听得我头皮发麻。
“摇啊摇,摇到奈何桥,奈何桥边有个鬼,鬼说宝宝快睡觉……”
我想关掉收音机,可按了半天开关,竟然没有反应。那首童谣像是附在了车上一样,不停地循环播放着。
更诡异的是,车后座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翻动尸布。我心里一紧,透过后视镜往后看,只见盖在遗体上的白布微微隆起,像是下面有东西在蠕动。
“别他妈吓唬我。”我低声骂了一句,握紧了方向盘,脚下猛踩油门。干我们这行的,虽然见惯了死人,但遇到这种事,还是会害怕。
车子在雾气中行驶,路边的树木像一个个扭曲的黑影,张牙舞爪地扑过来。童谣还在继续播放,车后座的“沙沙”声越来越大,甚至还夹杂着一声轻微的叹息。
我吓得浑身发冷,手心全是汗。我想起女人说的话,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停车,不要回头。我咬着牙,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的路,不敢再往后看一眼。
突然,车灯照到前方路边站着一个小女孩。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头发湿漉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正死死地盯着我的灵车。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猛地踩下刹车。灵车在路面上滑出一段距离,才缓缓停下。
“你是谁?怎么在这里?”我摇下车窗,大声问道。
小女孩没有回答,只是朝着我伸出手,嘴里念叨着:“我要上车,我要回家。”
她的声音稚嫩,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诡异,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一样。
我突然想起女人的警告,心里咯噔一下。我刚想发动车子,小女孩突然朝着灵车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车门把手。
她的手冰凉刺骨,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我看着她苍白的脸,突然发现她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漆黑,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啊!”我大叫一声,猛地踩下油门。灵车猛地往前一蹿,小女孩被甩了出去。
我不敢回头,只知道拼命地往前开。车后座的“沙沙”声越来越大,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尸布里爬出来。童谣还在继续,那诡异的旋律像是一把尖刀,刺得我耳膜生疼。
不知道开了多久,殡仪馆的灯光终于出现在前方。我松了一口气,脚下再次猛踩油门,灵车冲进了殡仪馆的大门。
“阿哲,你怎么才来?”门口的保安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疑惑,“刚才给你打电话,怎么没人接?”
我摇下车窗,脸色苍白,声音颤抖地说道:“快……快把遗体抬进去。”
保安看到我的样子,吓了一跳:“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别问了,快搬遗体。”我说道。
几个工作人员赶紧过来,打开灵车的后门,准备抬遗体。可当他们掀开白布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住了。
白布下面,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什么遗体。
“遗体呢?”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冲下车问道。
“没……没有啊,里面什么都没有。”工作人员说道,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我冲进车后座,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实没有遗体的踪影。那具中年男人的遗体,竟然凭空消失了。
而刚才那个小女孩,也不见了踪影。只有车载收音机里,还在循环播放着那首诡异的童谣。
我瘫坐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厚厚的信封。信封里的现金还在,可我的心里,却充满了恐惧和疑惑。那个女人是谁?那具遗体去哪里了?那个小女孩又是谁?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个没有瞳孔的小女孩,还有车后座蠕动的白布。
我知道,这件事,远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