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的棺材铺藏在县城最偏僻的巷尾,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却总也晒不透铺子里的阴寒。他是这县城最后一位缝尸匠,从父亲手里接过那套银质缝针时,父亲反复叮嘱:“缝尸要守三规,不缝怨气重的尸,不缝少了零件的尸,不深夜独自缝尸。”可三十年来,老陈靠着一双巧手,把无数残缺的躯体缝得完好如初,也赚下了“陈巧手”的名声。
入秋后的第一个雨夜,巷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铺子的死寂。老陈放下手里的桐油布,借着煤油灯昏黄的光,看见门外站着个穿黑雨衣的男人,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陈师傅,求您帮个忙。”男人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给我妻子缝补一下,价钱好说。”
老陈皱了皱眉,雨夜接活本就不吉利,可男人递过来的信封沉甸甸的,里面的钞票足够他半年开销。“尸体在哪?”他终究没抵过诱惑。男人转身指了指巷口停着的黑色面包车,车厢里铺着白布,一个女人蜷缩在上面,浑身是血,左臂不翼而飞,脖颈处有一道狰狞的伤口,像是被什么利器撕裂。
老陈心里咯噔一下,这尸体显然是横死的,怨气定然不轻。可他已经接了钱,只能让男人把尸体抬进后院的缝尸间。缝尸间四面砌着青砖,墙角摆着父亲传下来的铜盆,里面常年泡着艾草和烈酒,用来驱散尸气。男人放下尸体后,匆匆说了句“明早来取”,便消失在雨幕里,连姓名都没留下。
老陈关好门,点燃墙角的艾草,浓烈的香气混杂着尸臭,让他一阵反胃。他取出银质缝针,又从柜子里翻出特制的鱼鳔胶——这是缝尸匠的秘方,粘合力极强,还能防腐。可当他伸手去触碰女人的皮肤时,却发现那皮肤异常冰冷,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弹性,不像寻常尸体那般僵硬。
“奇怪。”老陈喃喃自语,按理说横死的人怨气重,尸身会僵硬得更快,可这女人的四肢还能轻微弯曲。他没多想,拿起酒精棉擦拭伤口,准备缝合脖颈处的裂伤。就在银针刺入皮肤的瞬间,女人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那是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珠,浑浊得像蒙着一层水雾,却直勾勾地盯着老陈的脸。老陈吓得手一抖,缝针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后退两步,心脏狂跳不止,借着煤油灯的光仔细看去,女人的眼睛又闭上了,仿佛刚才只是幻觉。
“年纪大了,眼花了。”老陈安慰自己,捡起缝针继续干活。可不知为何,今晚的缝针格外不顺手,银线总是打结,鱼鳔胶也像是失效了,缝好的伤口转眼就裂开一道细缝。更诡异的是,缝尸间里的温度越来越低,煤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墙上的影子扭曲成各种恐怖的形状。
午夜时分,巷子里突然传来一声猫叫,凄厉得像是婴儿啼哭。老陈的后背泛起一层冷汗,他想起父亲的叮嘱,不深夜独自缝尸。可尸体已经缝了一半,若是半途而废,不仅坏了规矩,还可能惹上麻烦。他咬了咬牙,从柜子里取出那卷祖传的红丝线——这是缝尸匠的压箱底宝贝,用朱砂浸泡过,能镇住尸气,当年父亲就是用它缝好了一具溺死的新娘,据说那新娘怨气极重,缝好后却再也没闹过事。
换上红丝线后,果然顺利了许多。老陈屏住呼吸,专注地缝合女人缺失的左臂接口,红丝线在尸体上穿梭,像是一条条吸血的小蛇。就在他缝到最后一针时,缝尸间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一股冷风灌了进来,煤油灯瞬间熄灭。
黑暗中,老陈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靠近,带着一股腥甜的血腥味。他摸索着想去点燃火柴,却摸到一只冰冷的手,那只手纤细修长,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你……你是谁?”老陈的声音颤抖着。
没有回应,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老陈猛地划亮火柴,火光中,他看见那个本该躺在案板上的女人正站在他面前,脖颈处的伤口已经愈合,可红丝线却像活过来一样,缠绕在她的脖颈上,一端还攥在老陈手里。女人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里映着火柴的微光,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陈师傅,你的线,缝错地方了。”女人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却让老陈浑身冰冷。他想松开手里的红丝线,可丝线像是长在了他的手上,怎么也扯不掉。女人缓缓抬起右手,指向自己的左臂接口处,那里的红丝线正在慢慢松开,露出里面发黑的肌肉组织。
“我要的不是缝合,是找回来。”女人的身体开始变化,皮肤变得苍白如纸,脖颈处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顺着红丝线往下流,滴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在腐蚀青砖。老陈终于明白,这女人根本不是普通的横死之人,她的左臂是被人硬生生砍下来的,怨气重到连红丝线都镇不住。
他想起那个穿黑雨衣的男人,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县城最近失踪了好几个年轻女人,都是独来独往的外来者,警察查了很久都没线索。难道这个女人,就是其中之一?而那个男人,就是凶手?
女人一步步逼近,红丝线被拉得笔直,勒得老陈的手腕生疼。“帮我找到我的胳膊,”女人的声音变得尖锐,“否则,你就替我缝上。”老陈的后背撞到了墙角,退无可退。他看着女人脸上的皮肤一块块脱落,露出下面发黑的骨头,吓得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缝尸间的门被再次推开,一道手电光射了进来。“陈师傅,你没事吧?”是巷口卖杂货的老王,他今晚起夜,看到棺材铺后院有黑影,便过来看看。手电光照射下,女人的身影突然变得透明,化作一缕黑烟,钻进了墙角的铜盆里。红丝线也随之松开,掉在地上,变成了一堆灰烬。
老陈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老王扶起他,看到案板上的尸体,吓得差点叫出声:“这……这是谁啊?”老陈指着尸体的左臂接口处,声音嘶哑:“她的胳膊不见了,是被人砍下来的。”
第二天一早,老陈报了警。警察勘查了现场,发现尸体的脖颈处有明显的勒痕,左臂是被锋利的刀具砍断的,死亡时间不超过十二个小时。那个穿黑雨衣的男人如同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出现过。警察带走了尸体,老陈却总觉得缝尸间里还残留着女人的气息,尤其是墙角的铜盆,里面的艾草和烈酒变得浑浊不堪,散发出一股腥臭味。
自从那晚之后,老陈就落下了病根,一到雨夜就浑身发抖,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他。他想关掉棺材铺,可每次收拾东西时,都会发现那卷红丝线又出现在柜子里,像是在提醒他未完的约定。
半个月后的一个深夜,老陈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声音来自后院的缝尸间,像是有人在翻动东西。他鼓起勇气,拿着煤油灯去查看,推开门的瞬间,他看到那个穿黑雨衣的男人正蹲在案板前,手里拿着一把血淋淋的斧头,地上放着一只断胳膊,正是那个女人缺失的左臂!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老陈吓得浑身冰凉。男人转过身,帽檐滑落,露出一张狰狞的脸,左脸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眼神凶狠得像野兽。“陈师傅,多谢你帮我稳住了她的怨气。”男人冷笑一声,“不过,你知道得太多了。”
老陈转身就跑,可男人的速度更快,一把抓住他的后领,将他摔倒在地。斧头高高举起,寒光一闪,老陈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就在这时,缝尸间的铜盆突然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里面的液体沸腾起来,一缕黑烟从铜盆里冒出,化作那个女人的身影。
女人尖叫着扑向男人,指甲深深刺入他的肩膀。男人疼得大叫,斧头掉在地上。老陈趁机爬起来,拼命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救命”。巷子里的邻居被吵醒,纷纷开灯查看,男人见状,推开女人,捡起斧头就往外冲,消失在夜色中。
老陈惊魂未定,回头看向缝尸间,女人的身影正站在门口,脖颈处的红丝线已经消失,左臂也完好无损。她看向老陈,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凶狠,反而带着一丝感激。“多谢你,陈师傅。”女人的声音轻柔了许多,“我终于找回我的胳膊了。”
说完,女人的身影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空气中。缝尸间里的铜盆恢复了平静,艾草和烈酒的香气再次弥漫开来。老陈走进缝尸间,看到地上的断胳膊已经不见了,只有那把斧头还躺在地上,上面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迹。
警察再次来到棺材铺,根据老陈的描述,很快锁定了嫌疑人。原来那个男人是个连环杀手,专门杀害外来的年轻女人,砍下她们的肢体收藏。那个女人是他的第五个受害者,因为怨气太重,化作厉鬼,一直缠着他,直到找回自己的胳膊,才得以安息。
案子告破后,老陈关闭了棺材铺,搬到了乡下居住。他再也没做过缝尸匠,那套银质缝针被他埋在了父亲的坟前。可他永远忘不了那个雨夜,忘不了女人诡异的笑容,更忘不了那卷缠人的红丝线。
有时候,他会在梦里回到那个阴寒的缝尸间,看到女人站在案板前,手里拿着红丝线,轻声说:“陈师傅,还有很多人,等着被缝补呢。”每当这时,老陈都会从梦中惊醒,冷汗淋漓,窗外的月光如同霜雪,照亮了他床头那卷不知何时出现的红丝线,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红光。
乡下的日子平静而安宁,可老陈总觉得,有些东西是永远甩不掉的。他知道,作为缝尸匠,他缝补的不仅是残缺的躯体,还有那些未了的心愿和不散的怨气。而那卷红丝线,就像一道枷锁,将他和那个阴诡的世界紧紧连在一起,直到生命的尽头。
多年后,老陈病逝在乡下的小屋里。邻居们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上,有两道深深的红痕,像是被丝线勒出来的,永远也褪不去。而他的枕头下,放着一卷崭新的红丝线,上面绣着一朵诡异的白色曼陀罗,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正在慢慢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