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的声控灯又坏了。
我摸着墙往前走时,指尖触到了一片黏腻的潮湿。借着手机屏幕的光低头看,墙皮剥落处露出的不是水泥,而是类似脏器黏膜的暗红色组织,上面还沾着半透明的黏液。
又加班?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我浑身一僵。手机光猛地扫过去,保安老李正站在楼梯口,深蓝色制服的领口歪着,露出的脖子上有圈深紫色的勒痕。
李叔?我咽了口唾沫,您不是上周...去世了吗?
老李的脸在阴影里模糊不清,只有牙齿白得瘆人:你记错了。我昨天还帮你签收过快递。
他说的是实话。昨天下午三点十七分,前台确实打电话说有我的快递,是老李帮忙送上来的。可...我明明参加了他的葬礼。上周三,殡仪馆的告别厅里,他的遗像摆在正中,黑框里的人笑得一脸褶子。
可能是我太累了。我干笑着转身,想尽快逃离这片诡异的黑暗。手刚碰到办公室门把手,老李的声音又追了上来:别开那扇门。
我停住了。
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着的,里面透出昏黄的光。我记得临走前明明锁了门,而且这间办公室在十八楼,除了我没人有钥匙。
里面有人。老李的声音压得很低,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会吃掉你的记忆。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条陌生短信:「他在骗你。开门。」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我听见办公室里传来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那声音太熟悉了,是林墨的习惯——她写报告时总喜欢把笔尖顿在纸上,发出的轻响。
可林墨已经消失三个月了。
三年前我刚入职时,林墨是我的带教老师。她总穿白色连衣裙,长发在脑后松松挽成一个髻,发尾垂在颈窝处,像条安静的蛇。我们一起熬过无数个通宵,她教我核对报表时要逐行默念,说这样能避开数字里藏着的陷阱。
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三个月前的电梯里。那天她没穿白裙子,换了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领口别着枚银色的蝴蝶胸针。电梯从十八楼往下走时,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记住我的名字。她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纸,林墨,双木林,笔墨的墨。如果有天你忘了,就看胸针后面的字。
电梯门开的瞬间,她像被什么东西拽着似的冲了出去,蓝衬衫的衣角扫过我的裤腿,留下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第二天她没来上班,工位上空空如也,连她常用的那支派克钢笔都不见了。
我问遍了同事,得到的回答全是:林墨是谁?
人事系统里没有她的档案,考勤记录里查不到她的名字,就连我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所有提到的地方都变成了乱码。只有那枚被她塞进我口袋的蝴蝶胸针是真实的,背面刻着两个极小的字:林墨。
现在,办公室里传出了她的声音。
别信他。老李突然抓住我的胳膊,他的手冰得像块铁,她已经不是人了。
手机又震动起来,还是那个陌生号码:「他在怕你想起真相。」
声控灯在这时突然亮了,惨白的光线照亮了老李的脸。他的眼球浑浊不堪,瞳孔里爬满了蛛网状的血丝,嘴角咧开的弧度大得不正常,露出的牙龈泛着青黑色。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撞开办公室的门冲了进去。
办公桌后坐着的女人抬起头,白裙子,松松的发髻,发尾垂在颈窝。她冲我笑了笑,右手握着的正是那支失踪的派克钢笔。
你来了。林墨的声音很轻,我等你很久了。
办公桌上摊着的不是报表,而是一叠泛黄的病历。最上面那张的照片里,年轻的林墨穿着病号服,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诊断结果一栏写着:创伤后应激障碍,伴选择性失忆。
他们在消除所有认识我的人。她把钢笔放在病历上,金属笔尖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先是王主任,然后是张姐,现在轮到你了。
王主任去年退休时突然得了阿尔茨海默症,认不出任何人。张姐上个月车祸去世,肇事司机说她突然冲到马路中间,像在躲避什么。这些事我以前没觉得奇怪,现在想来全是破绽。
谁在消除我们?
林墨刚要开口,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撞开。老李站在门口,制服的纽扣崩掉了两颗,露出的胸口处有个黑洞洞的伤口,隐约能看见里面蠕动的暗红色组织。
快跑!林墨突然抓起桌上的台灯砸过去,玻璃灯罩在老李脚边炸开,他是蚀忆者!
我抓起桌上的蝴蝶胸针往门外冲,经过老李身边时,闻到了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他的手擦过我的后背,像有无数细小的虫子钻进皮肤,顺着血液往脑子里爬。
楼梯间里弥漫着浓雾,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我摸出手机想给报警,却发现通讯录里所有号码都消失了,只剩下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新短信:「去负三楼档案室,73号柜。」
负三楼是公司废弃的档案室,据说十年前着过一场大火,烧死过一个管理员。我以前听同事说过,那里的电梯按钮早就坏了,可现在,轿厢里亮着的数字正一路往下跳。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浓烟呛得我睁不开眼。墙壁上的消防栓在淌水,红色的水流过地面,在灯光下像一滩滩凝固的血。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闪着诡异的绿光,照得73号档案柜的金属把手泛着冷光。
柜子没锁。拉开门的瞬间,一股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里面堆满了落满灰尘的档案袋。最上面的袋子上写着我的名字,打开后掉出一张照片——我和林墨在公司年会上的合影,她穿着白裙子,我穿着西装,两个人笑得一脸灿烂。
照片背面有行字,是林墨的笔迹:「2019年8月15日,他第一次说喜欢我。」
记忆突然像决堤的洪水。2019年的夏天,我们在茶水间加班,她给我泡了杯速溶咖啡,我盯着她挽起的发尾说:你今天很好看。她当时脸红得像要烧起来,把胸针摘下来塞进我手里:送你,辟邪。
原来那枚胸针不是三个月前给我的,是三年前。
档案袋最底下压着一份泛黄的报纸,头版新闻的标题触目惊心:「精神病院患者集体失踪,警方怀疑与人体实验有关」。配图里的精神病院外墙斑驳,铁门上缠绕的铁丝网锈迹斑斑,我认出那是城郊的青山医院——林墨的病历上写着,她曾在那里住院。
报纸的日期是2017年9月23日,也就是林墨入职前一年。
身后突然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我猛地回头,看见老李站在档案柜前,手里拿着一份档案。他的脸在绿光下扭曲变形,皮肤像融化的蜡一样往下淌,露出底下暗红色的肌肉组织。
你不该记起来的。他的声音变得浑浊不清,像有无数人在同时说话,被蚀忆者盯上的人,都会变成我们的一部分。
档案从他手里滑落,飘到我脚边。那是林墨的完整病历,最后一页贴着张打印的名单,上面有王主任、张姐、老李的名字,最后一个是我的名字,后面用红笔打了个问号。
他们把青山医院改造成了公司。林墨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她不知何时跟了过来,白裙子上沾着暗红色的污渍,所有知道实验真相的人,都要被消除。
老李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身体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制服被撑得四分五裂。他的胳膊变成了两条蠕动的肉条,末端裂开成无数细小的触须,朝着我和林墨缠过来。
拿着这个。林墨把那支派克钢笔塞进我手里,笔尖划破了我的掌心,血珠滴在笔身上,刺他胸口的伤口。
触须缠住我的脚踝时,我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消毒水味,和林墨消失那天电梯里的味道一模一样。剧痛从脚踝传来,像有无数细小的嘴在啃噬骨头,意识开始变得模糊,王主任的脸、张姐的笑、老李的勒痕在眼前交替闪现。
记住我!林墨突然扑过来抱住老李,白裙子瞬间被触须刺穿,林墨!双木林!笔墨的墨!
我咬着牙扑过去,把钢笔狠狠刺进老李胸口的伤口里。暗红色的液体喷涌而出,溅了我满脸,带着浓烈的腥甜味。老李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开始迅速萎缩,最后变成一滩暗红色的黏液,渗入档案室的地板缝隙里。
林墨倒在地上,白裙子已经被血浸透。她看着我笑了笑,伸手想碰我的脸,指尖却在触到皮肤的前一刻变得透明。
别忘...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身体像烟雾一样散开,最后只剩下那枚蝴蝶胸针落在地上,我...
胸针背面的两个字正在慢慢消失,像是被什么东西擦掉了。
我瘫坐在地上,掌心的伤口还在流血,滴在档案上,晕开一片暗红色的污渍。手机在这时响了,是前台的电话:陈经理,您的快递到了,需要我让保安送上去吗?
哪个保安?我的声音在发抖。
老李啊,前台的声音带着笑意,您今天怎么了?老是说些奇怪的话。
我低头看向手里的档案,照片上林墨的脸正在变得模糊,报纸上的新闻标题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一张白纸。档案袋上我的名字后面,红笔的问号变成了一个勾。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抓起地上的蝴蝶胸针,却发现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陈经理?老李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熟悉的笑意,您的快递。
我抬起头,看见他穿着笔挺的深蓝色制服,领口系得整整齐齐,脖子上没有勒痕,脸上带着和蔼的笑。
谢谢。我接过快递,指尖触到他的手,温温的,很正常。
老李转身离开时,我突然叫住他:李叔,你认识林墨吗?
他回过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林墨?是谁啊?
声控灯在这时熄灭了。黑暗中,我握紧了口袋里的蝴蝶胸针,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传来。快递盒上的寄件人一栏是空的,拆开后,里面只有一支派克钢笔,笔尖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条新短信,发件人未知:
「下一个,就是你。」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发现,我已经想不起林墨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