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机库的气氛凝重得如同实质。不再有插科打诨,不再有胡闹的训练,只有金属工具碰撞的清脆声和能量线路接通的微弱嗡鸣,如同战前最后的祷告。
“潜影”号进行了最后一次,也是最彻底的一次改装。所有的武器系统被主动卸除或锁定,能量几乎全部导向强化护盾(侧重于抗干扰和能量渗透防御)以及一个临时加装的、结构看起来极其简陋甚至有些粗糙的装置——“生物场共鸣器”。这是“扳手”和“耳鸣”小组根据“星火”文件中的模糊理念,结合对水母生物场的分析,在极短时间内拼凑出来的玩意儿。原理是利用精密的能量波纹,模拟某种基础的、非攻击性的“存在信号”,试图与中枢建立最低限度的联系。没人知道它是否有效,甚至不确定它会不会反而激怒对方。
雷刃换上了一套没有任何军衔标识的黑色作战服,亲自检查着每一个环节。他的动作依旧沉稳,但眼神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火焰。
“记住我们的身份,”他对着集结的、算上他自己也只有八人的小队说道,“我们不是军队,不是征服者。我们是……信使。把我们的存在,我们的疑问,还有……他妈的一点点和平的可能,送过去。如果不行……”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如果不行,特遣舰队的炮火可能就是唯一的结局。
玛拉站在他身边,感受着肩膀上那枚“混沌之眼”臂章的重量。她悄悄摸了摸口袋,里面是那个用“铁锅”号碎片做成的杯垫,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微安定。
“出发。”
“潜影”号再次潜入K-77星域,这一次,它更像是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带着决绝的使命。舰船将隐匿性能开到极致,甚至主动降低了生命维持系统的功率,让船内温度下降,模拟出一种近乎“死寂”的状态,以减少被生物场探测到的可能。
航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压抑。越靠近巢穴核心,那种无处不在的生物场压力就越强,仿佛在粘稠的液体中穿行。虚空水母的活动频率明显增高,大量幼体和次级个体在残骸间快速穿梭,仿佛在进行着某种战前动员或盛大仪式前的准备。那个生物能量中枢的脉冲光芒已经明亮到即使在远处也能用肉眼透过传感器观察到,其搏动的节奏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急促感。
“特遣舰队已抵达星域外围,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加密频道里传来后方简短的通报,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心头。时间不多了。
“潜影”号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小心翼翼地避开一队队巡逻的水母,利用残骸的阴影,一点点地向那搏动的心脏靠近。
终于,他们再次抵达了上次被迫撤退的边缘区域。前方,三只巨大的次级个体守卫如同雕塑般悬浮在中枢周围,它们散发出的生物场如同实质的墙壁。更远处,是密密麻麻、如同星云般环绕的幼体群。
“就在这里,”雷刃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启动共鸣器!最低功率,发送基础识别信号!”
“扳手”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启动按钮。
“生物场共鸣器”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如同蝉鸣般的嗡声。一股与虚空水母生物场截然不同、但同样蕴含着复杂信息结构的能量波纹,如同涟漪般,谨慎地向着中枢的方向扩散开去。
刹那间,仿佛时间凝固了!
所有感知到这股波纹的虚空水母——无论是巡逻的幼体还是守卫的次级个体——动作全部僵住!它们体内的七彩光芒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烁,传递出一种极度困惑、警惕,甚至带着一丝……好奇的混乱波动!
它们显然接收到了信号,但无法理解这信号的含义!这并非攻击,也非已知的任何自然现象!
那三只次级个体猛地转向“潜影”号的方向,强大的感知场如同探照灯般聚焦过来!但它们没有立刻攻击,只是紧紧地“锁定”了这艘发出怪异信号的小船,似乎在分析和判断。
“有效果……它们在‘听’!”“耳鸣”激动得声音发颤,她能感受到对方生物场中那剧烈的、试图解析的思维波动。
“加大功率!发送‘星火’文件中提到的那个……宇宙常数共鸣序列!”雷刃下令,这是根据古老记载推测的、可能代表“智慧与和平”的基础信号。
第二道更加清晰、蕴含着特定数学规律的波纹传了出去。
这一次,反应更加剧烈!周围的幼体群开始骚动,如同被惊扰的鱼群。那三只次级个体的光芒闪烁得几乎连成一片,它们庞大的身躯微微前倾,触须不安地舞动。一种更加清晰的质疑和警告的意念,如同冰水般泼洒过来!
它们在要求解释!或者在发出最后通牒!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或许是共鸣器的波动与中枢的脉冲产生了某种未知的干涉,或许是特遣舰队在外围的存在被感知到,引发了误会——
那个一直规律搏动的生物能量中枢,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一股狂暴的、充满痛苦和愤怒的能量冲击,如同海啸般以它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不好!中枢失控了!”
“护盾过载!共鸣器烧毁了!”
“它们……它们认为我们是攻击者!”
舰桥内警报凄厉,红光闪烁。“潜影”号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舟,被那狂暴的能量冲击抛飞,护盾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周围所有的虚空水母,如同被彻底激怒的蜂群,发出了无声却震彻灵魂的尖啸,体内的光芒化为攻击性的赤红,如同毁灭的浪潮,从四面八方扑向“潜影”号!
完了!
这是所有人脑海中闪过的念头。沟通失败,战争……开始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 “潜影”号即将被愤怒的潮水吞没的瞬间——
遥远的“源心”空间,那两个原本只是微微颤动的光团,骤然爆发出如同超新星诞生般的璀璨光芒!
凌云的光团中,仿佛有万千星兽的虚影仰天咆哮,一股蛮荒、古老、蕴含着无上守护意志的力量,撕裂了空间的阻隔!
小雅的光团中,流淌出如同生命长河般的温柔光辉,带着抚慰创伤、维系平衡的磅礴意念,跨越了维度的距离!
这两股力量并非实体降临,而是化作了两道无形的、却无比清晰的法则指令,直接烙印在了这片星域的底层规则之上!
一道指令,如同最坚固的盾牌,瞬间加持在“潜影”号那濒临破碎的护盾之上,将其稳定下来!
另一道指令,如同最清凉的甘霖,柔和却坚定地拂过那狂暴的中枢和所有被激怒的虚空水母,强行抚平了那沸腾的愤怒和痛苦,将那毁灭性的能量冲击中和、疏导!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扑向“潜影”号的水母群僵在半空,赤红的光芒迅速消退,变回原本闪烁不定的七彩,传递出的意念从暴怒变成了巨大的困惑与茫然。
那个失控的中枢,强光渐渐收敛,搏动虽然依旧急促,却不再充满破坏性。
“潜影”号舰桥内,死里逃生的众人惊魂未定,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有玛拉,仿佛心有所感,猛地抬头望向虚空,她似乎……听到了一声遥远而熟悉的、带着些许疲惫却又无比欣慰的叹息。
雷刃死死盯着屏幕上恢复“平静”的水母群和中枢,又看了看自己毫发无损的舰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刚才……那是什么?”他喃喃自语。
与此同时,联盟特遣舰队指挥部,所有监测屏幕上的数据瞬间乱成一团,刚刚锁定的攻击坐标因目标能量特征的急剧变化而失效,指挥官对着通讯器愤怒地咆哮,却得不到任何解释。
星空之下,突如其来的毁灭与同样突如其来的平静,构成了一幅极其诡异的画面。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场危机的暂时平息,并非结束,而是另一场更大风暴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