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二楼,旧书区空气凝滞如琥珀。周汐在排排顶天立地的书架间穿梭,指尖划过书脊,带起细微尘埃,附近时钟指针粘腻地走动,大概是使用『虚度光阴』了。
期中考试明天就到来,所以今下午一放学,她挎起书包就来这复习,手指烦躁卷着额前小缕头发,像扫雷般目视书架,苏静白今天不在,就会让找书有点小难办。
跑哪去了…… 嘀咕着,拐过摆满《马克思主义哲学基本原理》的书架。
脚步在光滑水磨石地面发出轻微回响。就在拐过创业类书架时,差点撞到个人,是个黑瘦的眼镜男,衣服发型还挺潮,定睛一看,这不是上次见到的张玮他哥吗?
哟,周汐啊。 张辈安回首一笑,把书胡乱塞了进去,你也来临时抱佛脚?
“抱个鬼,找本参考书。 周汐绕开张辈安后,视线豁然开朗,角落靠窗的那张长桌,张玮也在,安静坐那看政治书,对面坐着个扔进人堆里就会消失的男生,普通校服,普通发型,约174的普通身高,整个像蒙上层“此处无事发生”滤镜。
有点小帅,但相当背景板。是那种升旗仪式时站在你前面三排,结束后你想不起他穿了什么衣服的长相,那人伏案疾书,手边堆起几本看起来与备考毫无关系的哲学书和文学期刊,写得极其专注,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地板上趴着个长条东西,跟刚出生的暹罗鳄差不多尺寸,用面部竖向分布的怪嘴叼着张饭卡,周汐走近一看,饭卡注明了这奇怪替身主人信息,高三(2),张祝昌。
这替身长得也太…不知所谓了,像条被随手捏坏又晒褪色的软体模型,肢体长得乱七八糟,上下不分,十几只脚软塌塌搁住,两个呆滞瞳孔挤在一起,散发“懒得动”和“无关紧要”气场。
周汐? 张玮先看到了她,有点意外。
嗯,旁边这位是你兄弟吗? 周汐应了声,张玮亲声回答:是我堂哥,旁边那饭卡就是他的,替身召唤出来是说,想练习下持续力。
学长? 周汐试探性叫了一声,张祝昌笔尖顿住,抬起头,眼神有些恍惚,像是从很深地方浮来。
有事? 声音不高,也没什么起伏。
请问,有没有看到一本《中国古代哲学简史》?大概这么厚,棕色封皮。 周汐两手比划着。
张祝昌看向身旁书架:这个区域是西方现代文学和,一些过期的哲学期刊。你要找的那本,应该在A区3排靠窗位置。 随后又低头码字。
出于好奇,周汐凑近了些,想看他在写啥惊天动地的复习笔记或“考前玄学”。
稿纸顶端标题:《锚点与虚空:论日常性对存在意义的消解》。
下面是大段大段密集而潦草的字迹,充斥“规训”、“本体性”、“悬置”之类的词汇。
你在写什么? 周汐没话找话起来,感觉脑子像是被论文糊满眼,这不是复习资料,这看起来比考试还让人头疼。
不是。 张祝昌简短回答,显然没展开解释意愿,却又出于基本礼貌补充道:大概算是…以个人兴趣积累的苦行僧行为制造之物。
那你这替身叫… 周汐又问。
不知所谓。 张祝昌应答。
嗯?我不知所谓,那你… 听了这应答,周汐还以为他在嫌自己多事,但对方马上补句:它的名字就叫『不知所谓』。
啊这?什么怪名…那,不打扰你了。 周汐觉得再待下去,自己可能也变成图书馆背景板。
再见。 张祝昌继续埋首于“无用”写作中。
woc!这什么!
走动时,周汐突然瞅见脚边有只老鼠大小的暗红东西快速蹿过,于是被吓了一跳,两腿不由得乱移,胳膊肘不小心撞倒旁边一架移动小梯子。
那梯子朝张祝昌和桌上那杯冒热气的廉价绿茶倒了下去!
不好! 周汐心里“咯噔”,准备要发动『虚度光阴』…
但什么也没发生。
没巨响,没惊呼,没茶杯碎裂。
时间仿佛莫名其妙丢失一两秒。
周汐猛地回过神,发现那梯子好端端地立在原地,仿佛从未被碰过,只有手肘处传来极其轻微、转瞬即逝的酸麻。
张祝昌依旧保持书写姿势,『不知所谓』几不可察收紧了背部,侧面隐约有青筋浮现一瞬再平复。
对哦…差点忘了… 周汐一拍脑门又想起件事,冷不丁开口,学长,你有没有看到个灰头发、蓝瞳的白皮大眼女生路过?她掉了个发卡。
你说这个?大概十分钟前,我在走廊捡到它。 张祝昌转过身,放下笔,伸手从自己校服上衣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巧、闪着幽蓝贝壳光泽的鲭鱼发卡。
结果恰逢此时,张辈安冒冒失失跑过来问:堂哥,你还有零食没?
结果腰子就蹭到张祝昌手腕,使那发卡脱手而出,朝垃圾桶坠去,我靠! 张辈安和周汐同时低呼
电光石火间,地板上『不知所谓』两眼定一帧,时间被往回扯了丁点,张祝昌右手还举着,动作稳住,发卡好端端躺在掌心,仿佛刚才脱手从未发生。
你这替身能力是… 周汐确信自己看到了发卡脱手轨迹!那种不协调感…
只能撤回三秒内自己动作,或是会直接干涉自己的事件,避免点小尴尬。大部分后果消不掉,该疼还是疼。 张祝昌知道她要说什么,提前堵住她的问:最大的用处是…偶尔能让我把刚才说错的话咽回去,让别人忘掉。
谢谢,难怪我看到你之前动嘴时,却什么声音都没有,还以为是张玮开了个静音模式。 周汐伸手接过他递来的鱼形发卡,扭头就开『虚度光阴』将时间减速,然后走去看张玮是往挎包里塞什么,刚刚撞梯子时就余光瞅见那吓到自己的未知动物朝张玮那边过去。
这一看又吓到了,因为那竟是只双钳似盾的大蝎子爬进挎包,而张玮见周汐这么近时,也是连忙把挎包给拉上。
这是你宠物?! 周汐回头时眼神还没散凶光,左手搂肩上,稍微炸毛的头发和瞪圆眼睛暴露了刚才那秒真实的慌乱。
立即拿起书遮脸的张玮含糊地说:它叫毒鼍,可听懂我话…
旁边的张辈安嘴快道:这是他去年不知从哪捡到的怪虫,应该也是天劫教会弄出来的魔物吧。
天劫教会?他怎么会和那些人接触?说来听听。 周汐被完全提起兴趣,往书桌探过身,右手食指竖起,靠向自己下巴。
当然是他有本事,小时候街斗一挑三都专挑人家疼的地方揍!不然你以为天劫教会那帮杂碎为啥看上他?十三岁就被忽悠去打比赛,就因为他能把成年混混揍进医院! 张辈安滔滔不绝起来。
很快,张玮站起便给了他哥一个力道很克制的肘击,低吼:闭嘴!
十三岁?黑拳? 周汐两眼瞪圆了。
怎么会? 张祝昌懒散表情也收起来,微微皱眉看张玮反应,趴地板的『不知所谓』也虚化返回本体脑内。
哎呦我去… 张辈安吃痛,但话已出口,索性破罐破摔:不然呢?你以为他那身吓死人的功夫哪来的?十四岁那年更是疯了,一年给那狗屁教会打了不下十场!浑身是伤回来还骗爸说是摔的……
慢着! 张祝昌浅黑瞳孔一缩,弯腰去拾起自己饭卡,声音低沉发颤:
十四岁?小玮你那时候……突然弄来那支‘保健药’……硬说我体质差,逼我打进去……我烧了三天……
决定坦白说的张玮低下头,避开堂哥的视线,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是替身觉醒药剂……教会内部的黑货…我只…不想再看你因为我和辈安都有替身,就天天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我想……堂哥你也能有。
堂弟… 张祝昌彻底怔住,看向眼前这个从小陪伴自己、需要自己付出关心、为自己搏命过的内向堂弟,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那些病痛和突然获得的、看似无用的替身,背后竟是如此沉重而危险的真相!
张辈安也收起嬉皮笑脸,挠挠头,有些愧疚:后来这哥们打到十五岁才把药钱还清,啧,15岁那年他说是有位大人赏识…
罢了…反正现在我也脱落教会了… 张玮释然的仰头看天花板,「狂怒」先生对我也没太多控制欲,只是喜欢看我们用拳腿功夫打个你死我活…他现在,应该在看比我强多的拳手们互殴…
一阵持续十多秒的沉寂…周汐盯着眼前这三兄弟,暂且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捏紧了手里的鱼发卡。
周汐开口了,声音软软,是别扭安慰:你这弟弟,挺够意思哈,不像咱班箫默他弟,14岁时就怕自己义兄谈恋爱不要他了,一放学就黏上来跟住。
唉…怎么… 张祝昌深呼吸,再看向周汐时,眼神里多了点恳求,声音很轻:这位小姐…这些事…请…
知道知道! 周汐立刻会意,摆摆手不让他继续说,脸上恢复些往常飒爽,但语气认真:我像是那种很八卦的女孩吗?出了这图书馆,我啥都不知道。
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张辈安立即开口要转移话题:昌哥,明天就期中考试了,数学方面,你有啥头绪吗?
将心思也尽量移回考试备战的张祝昌把一张草稿纸递给张辈安,语气无奈:大概就这些,我同桌总结的东西,信不信由你们,主要是选择题的或然率偏向,至于大题,别想,不会就是不会。
就这?没了? 张辈安抖起那张纸,一脸“你逗我”的表情。
嗯。『不知所谓』……最多也就这样了,自己事情自己解决。 张祝昌端起杯子喝了口绿茶,再道:能保证我都不会因为笔没水、拉肚子或者看错时间这种破事考砸,至于能考多少分看命,大概率还是中游老样子,毕竟,我命由天不由我。
这时,图书馆工作阿姨传来:那边几个同学,保持安静!
那我走了,你们慢慢聊。 走向图书馆门口的周汐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角落,张祝昌依旧埋首于稿纸中写写画画,侧脸在午后阳光里平静而模糊,只是个想安安静静写点没读者看的东西、并努力规避掉生活中所有微小意外的普通高三学生。
不对!我是不是忘记拿书了! 待周汐回食堂排队准备点餐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光顾聊天,忘记去取那本《中国古代哲学简史》…刚刚满脑子都在想张玮那堪称传奇的年少经历…
两秒后她猛地撤回饭卡,对打饭阿姨仓促一鞠躬:对不起我还是不饿!
痛心疾首一跺脚,便转身狂奔,没扎的发尾差点甩到隔壁男生盘里鸡腿…
期中考试才是眼前最大“冒险”,其它的,都不知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