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距离节目组例会还有十五分钟。
江辰端着空茶杯走向茶水间，想冲杯咖啡提提神。
昨夜在父母家沙发上睡得并不安稳，加上宿醉的余威，他感觉头脑还有些昏沉。
刚走到茶水间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清脆的、带着笑意的女声，正在和另一位同事聊天。
那声音年轻、悦耳，充满了活力，与周围沉闷的办公环境格格不入。
江辰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了一下。
这个声音……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心头微微一紧，立刻想起了几天前，自己路过杨主任办公室时，从虚掩的门缝里飘出的那阵嬉笑声。
他不动声色地走进茶水间。
里面，一个穿着时尚职业套装、身材高挑、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孩正背对着门口，一边接水一边和旁边的老编导说笑着。
听到脚步声，女孩转过身来。
江辰看清了她的脸——很漂亮，是那种充满胶原蛋白的、毫无岁月痕迹的青春靓丽，眉眼弯弯，笑容灿烂，透着一股自信和朝气。
她看到江辰，显然认出了他，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主动开口打招呼，声音清脆：
“您就是江老师吧？您好您好！我是新来的实习生林薇，久仰您的大名了！”
她的态度热情而礼貌，无可挑剔。
但江辰的心却沉了下去。
就是这把声音！
虽然此刻是礼貌的问候，但那音色、那语调，与那天在杨主任门外听到的、带着娇嗔和亲昵意味的笑声，高度吻合。
江辰脸上挤出一个职业化的、略显僵硬的笑容，点了点头：“你好，林薇。”
他的回应简短而克制，目光快速地从林薇脸上扫过，心里却已翻江倒海。
原来是她！
那个传闻中背景深厚、能力出众、即将威胁到自己位置的“新人”，就是眼前这个笑容灿烂的女孩。
而她和杨主任之间那种超越普通上下级的亲近关系，似乎也从这声音的印证中得到了某种确认。
一种复杂的情绪瞬间包裹了江辰——有被年轻貌美对比下的自惭形秽，有对潜在竞争者的本能警惕。
他匆匆接完水，几乎是逃离了茶水间。
林薇那声“江老师”和灿烂的笑容，像一根刺，扎在了他的心上。
九点十五分，节目组例会准时在小会议室开始。
杨主任坐在主位，面色红润，心情似乎不错。
江辰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刻意避开了与林薇视线直接接触。
会议照常进行，讨论了一些常规的节目编排和选题。
临近结束时，杨主任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近乎炫耀的笑容，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坐在前排、身姿挺拔的林薇身上。
“好了，最后跟大家说个事，也算是正式介绍一下。”
杨主任的声音比平时温和了许多，“这位是林薇，传媒大学今年的硕士毕业生，是我们台里新引进的优秀人才。小林啊，不仅学历高，专业功底非常扎实，在校期间就拿过不少专业奖项，而且——”
他故意顿了顿，仿佛要强调接下来的内容，“形象好，气质佳，很有观众缘，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杨主任的介绍，充满了溢美之词，语气中的赞赏和期许毫不掩饰。
他每说一句，江辰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这种高调的评价，与他当年进台时默默无闻的境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以后呢，小林就先在咱们节目组实习，熟悉一下环境和工作流程。”杨主任继续说道，目光似有似无地瞟了江辰一眼，“大家要多帮助她，特别是老同志，要发挥好传帮带的作用。我相信，以小林的悟性和能力，很快就能独当一面，为我们节目注入新的活力！”
杨主任的话音刚落，会议室里就响起了一阵礼貌性的掌声，但伴随着掌声的，还有周围同事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
江辰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些交头接耳的动作、那些投向林薇又偶尔瞥向自己的、带着同情或看戏意味的眼神，像无数根细针，刺得他坐立难安。
“看到没？杨主任这架势，明显是要力捧啊！”
“啧啧，硕士毕业，长得又漂亮，听说家里还有背景，这条件，不上位都难。”
“老江这下压力大喽……天气预报那位置，清汤寡水的，说不定哪天就换人了。”
“嘘……小声点……”
这些隐约可闻的议论，并非空穴来风，它们精准地击中了江辰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件即将过时、被摆在货架上等待清仓处理的旧商品。
而林薇，则是那个光彩照人、被隆重推出的新品。
在杨主任的推波助澜和同事们的现实比较下，他过去十几年的资历和经验，似乎瞬间变得苍白无力。
会议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了。
同事们纷纷起身，热情地围向林薇，做着自我介绍，气氛融洽。
而江辰，则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笔记本，坐在原地，仿佛被遗忘在角落。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低落和无力感。
林薇的出现，不仅仅是一个新人的加入，更像是一面残酷的镜子，照出了他职业生涯的瓶颈、年龄的劣势以及人际关系的薄弱。
她年轻、美丽、高学历、有背景、受领导赏识……所有这些他欠缺或正在失去的优势，她都拥有。
而自己，除了那张日渐褪色的“老台长儿子”的护身符，以及一份随时可能被剥夺的、边缘节目的主持工作，还剩下什么？
他甚至悲哀地想到，如果自己和林薇竞争，恐怕连一丝胜算都没有。
杨主任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背影显得有些佝偻和落寞。
走廊上，他听到前面几个同事还在兴奋地讨论着林薇，言语中充满了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和对强者的追捧。
没有人注意到他，或者说，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去触碰一个“失意者”的敏感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