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播的提示音响起，演播室的灯光熄灭。
江辰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了，他习惯性地抬手想松一松领带，指尖却触碰到化妆师精心打理过的发胶。
他这才想起，脸上还有厚重的妆。
他正准备快步走向化妆间卸掉这层让他感觉不适的面具，身后却传来杨主任低沉而严肃的声音。
“小江，你等一下，来我办公室一趟。”
江辰心里咯噔了一下，脚步顿住了。
他转过身来，看到杨主任站在控制室门口，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眼神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好的，杨主任。”江辰应了一声，压下了心中的忐忑，跟着杨主任走进了那间不大的主任办公室。
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嘈杂，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杨主任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背对着江辰，看着窗外，沉默了几秒钟。
这短暂的沉默，比直接斥责更让人难熬。
终于，他转过身来，目光锐利地落在江辰难掩疲惫的脸上，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却带着沉重的压力。
“小江啊，咱们开门见山。最近……你的状态不太对啊。”
江辰心里猛地一缩，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摆在了台面上。
他立刻堆起了诚恳的歉意，身体也不自觉地微微前倾，用一种无奈的语气解释。
”对不起，杨主任，实在是对不起！给您和节目组添麻烦了。最近……最近家里确实有点事，琐事比较多，牵扯了一些经历，我保证，以后一定注意调整！绝对不会影响工作的！“
杨主任听到这牵强的解释，嘴角急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撇。
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江辰。
“家里有事，大家都能理解，谁家还没个鸡毛蒜皮？”他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些，但是接下来的话却更有分量，“但是小江啊，咱们这个工作，性质特殊。直播，镜头对着你，全市的观众看着你，几秒钟的走神，一个字的误差，都可能造成不哈的影响。这不是你个人的事情，而是关系到这个节目的形象，甚至台里的荣誉。”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却又含着警告的意味。
“你父亲是老领导，对我们台有贡献，我们都敬重他。也正因为如此，我对你，一直是寄予厚望的，要求也会严格一些。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我的期望，更不要……让老领导为难啊。”
这番话，软中带硬，虽然有体谅和关心，但是也有明确的敲打和警告。
他就差一句话没说出来：你再这样下去，丢的不只是你自己的饭碗，还有你父亲的老脸。
江辰听后，后背不禁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连连点头，语气更加谦卑：“是是是，杨主任，您说得对，我明白，我深刻检讨！我一定调整好状态，绝不会再出现任何差错，请您放心！”
“嗯，”杨主任见他态度诚恳，也不再深究，挥了挥手手，“去吧，先把妆卸了。记住今天说的话。”
江辰如蒙大赦，赶紧退出了办公室。
门关上的瞬间，他靠在走廊的墙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感觉比刚才播报时更加疲惫了。
江辰有时候，是真的后悔自己没有努力。
他并非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优势。
都说长相是女人的资本，对于男人来说，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
在电视台这个注重形象的行业里，他的这张脸，这副天生的好皮囊和沉稳的嗓音，就是他最大的天赋。
他心知肚明，以自己这副英俊的模样，和还算过得去的业务底子，让他去做一线新闻节目的主持人，也未必就不行。
他见过台里一些如今风光无线的一线主播，当年和他同期进台，甚至比他资历还浅，但是人家就是敢拼敢闯，善于钻营，一步步爬了上去。
而他江辰呢？
问题就出在他的性格上。
江辰不善于攀附，不屑于巴结领导。
他身上有一种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带来的、近乎迂腐的清高和自尊。
他看不惯那些围着领导鞍前马后、溜须拍马的行为，觉得有失风骨，为人不齿。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在电视台这个人情复杂，竞争激烈的名利场里，仅仅是有业务能力是不够的。
不懂得展示自己，不懂得经营关系，不懂得抓住机会，再好的璞玉也可能被埋没在角落里积灰。
如今，人到中年，看着镜中这张依旧英俊却难掩颓唐的脸，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他后悔年轻时的固执和清高，如果当年能稍微“活络”一点，放下那点可怜的自尊，或许他的人生会是另一番光景。
他或许不会在家庭关系中如此被动，不会在面对妻子的出轨时如此缺乏底气，也不会在单位里被杨主任那样敲打时，只能唯唯诺诺地道歉。
这张曾经被他视为资本的脸，如今反而成了对他安于现状、碌碌无为的最大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