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在沉默中撤离。
林凡走在最前面，步伐沉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座被他定义为“死亡陷阱”的超市。他的背影在弥漫的紫雾中显得格外孤拔，像一杆标枪，刺破了周围的颓败与死寂。他不需要回头，也能感受到身后那道灼热、充满不满与鄙夷的视线。
灭霸的视线。
这头古铜色的比特犬并没有立刻跟上，它站在原地，像一尊愤怒的雕像，肌肉虬结的身体因压抑的怒火而微微颤抖。在它简单而暴虐的世界观里，林凡的行为是不可理喻的，是懦弱的。发现了敌人，发现了食物，却选择了逃跑。这在它的生存法则中，是奇耻大辱。
它不明白什么叫战术，什么叫代价。它只知道，王，就应该带领族群碾碎一切挡在面前的障碍，用鲜血和骸骨铺就自己的王座。而林凡，这个它暂时屈服的首领，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了避让。
“懦夫。”灭霸喉咙深处挤出这两个字的音节，声音低沉，充满了不屑。
跟在林凡身后的犬群，情绪则复杂得多。黄影一瘸一拐地紧随在林凡身侧，它被腐蚀的后腿依旧传来阵阵刺痛，那深入骨髓的恐惧让它对首领的敬畏又加深了一层。它不敢想象，如果不是首领的谨慎，自己此刻恐怕已经连骨头渣都不剩。其他犬只也大多如此，劫后余生的后怕压倒了对食物的渴望，它们紧紧跟随着林凡，仿佛只有靠近他，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
队伍在两个极端的情绪中分裂着。一边是对林凡近乎盲从的信赖，另一边是灭霸所代表的、对这种信赖的公然质疑。
林凡没有试图去弥合这种分裂。他清楚，和灭霸的矛盾已经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化解的。那不是简单的战术分歧，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存哲学的碰撞。他需要的是生存，是族群的延续。而灭霸需要的，是征服，是荣耀，哪怕那荣耀的尽头是毁灭。
他只能继续用事实来证明自己。
队伍继续向着惠民小区的方向前进。这条路林凡曾经作为人类走过无数次，熟悉每一个拐角，每一家店铺。但现在，一切都变得陌生而致命。倾倒的公交车站牌，撞在一起冒着黑烟的私家车，破碎的橱窗后散落一地的人体模型，构成了一幅末日降临后的标准画卷。
空气中弥漫着紫雾特有的甜腥气，混合着汽油和腐烂的味道。犬群的体力在持续消耗，之前猎杀的变异绵羊提供的能量正在告罄，而缺乏盐分所导致的疲乏感，如同跗骨之蛆，开始在每一条肌肉纤维中蔓延。几只年轻的进化犬脚步已经有些虚浮，舌头伸得老长，喘息声也变得粗重。
灭霸的烦躁愈发明显。它巨大的身躯每一步都踩得地面闷响，喉咙里的低吼几乎没有停过。它的身体像一个高效的熔炉，对能量的渴求远超其他同类，此刻的虚弱感让它更加愤怒。在它看来，这一切都是林凡那可笑的“谨慎”造成的。如果刚才冲进超市，它们现在应该正在享受一场盛宴，而不是像一群丧家之犬一样，拖着疲惫的身体在废墟里穿行。
林凡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但他什么也没说。他知道队伍的状况已经逼近了某个临界点，他必须尽快找到补给，不仅是食物，还有能稳固他地位的、无可辩驳的威信。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到撕裂耳膜的女性尖叫声，毫无征兆地从前方不远处的街道拐角传来！
“啊——！”
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所有犬只的神经里。
“隐蔽！”林凡的反应快到极致，一声低沉的命令瞬间发出。
根本不需要第二次提醒，训练有素的犬群如同被按下了某个开关，在短短一两秒内就利用周围的地形各自散开。有的钻进了侧翻的汽车底下，有的藏在了倒塌的墙垛后，有的则紧贴着地面，利用建筑物的阴影完美地隐藏了自己。整个过程迅速而安静，几十只进化犬的身影瞬间从街道上消失了。
只有灭霸的动作慢了半拍。它非但没有立刻寻找掩体，反而兴奋地向前踏出一步，鼻翼翕动，赤红的眼中爆发出嗜血的光芒。对它来说，尖叫声就意味着猎物，意味着战斗。
“你想死吗？”林凡冰冷的声音从它身侧传来。他没有躲，而是站在灭霸和声音来源之间，用身体挡住了它的视线。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意，“待着。这是命令。”
灭霸巨大的头颅与林凡对视着，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咕噜声。但林凡的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就像在看一个死物。那种漠视生命的眼神，让灭霸心中那股嗜血的冲动硬生生被压了下去。它重重地哼了一声，极不情愿地退到一辆废弃坦克的阴影里，但它的身体依旧保持着随时可以扑杀出去的姿态。
林凡这才将自己的身体藏入一堆建筑垃圾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拐角。
尖叫声还在继续，但很快就混杂进了更多人的哭喊和嘶吼。
“快跑！快跑啊！”
“怪物！是超市里的怪物追出来了！”
“救命！谁来救救我！”
几秒钟后，一群身影连滚带爬地从拐角处冲了出来。那是七八个人类，衣衫褴褛，脸上布满了惊恐和绝望。为首的是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但他名贵的西服外套已经在奔跑中被撕破，领带歪在一边，脚上的一只皮鞋也不知所踪。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女人，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脸上的泪水和灰尘混在一起。还有几个穿着各异的男男女女，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脸上那种被死亡追逐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们是吴闯那座超市里后又逃出来的幸存者。
看到他们，林凡身后的犬群中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黄影更是浑身一僵，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那被腐蚀的后腿仿佛又开始灼痛起来。
林凡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知道，自己最坏的猜测应验了。
果然，在那群亡命奔逃的人类身后，黑压压的阴影从拐角处涌了出来。
“沙……沙沙沙……”
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无数肢足摩擦地面的声音汇成了恐怖的潮水。紧接着，一只只体型堪比成年人头颅的巨型蟑螂出现在视野中。它们黑褐色的甲壳在紫雾下泛着油腻的光泽，头顶上两根细长的触须疯狂地摆动着，探索着空气中的气味。最让人不寒而栗的，是它们头部那密密麻麻、闪烁着猩红光芒的复眼。
成百上千只！
它们就像一股黑色的、粘稠的潮水，从街道的另一头汹涌而来，速度快得惊人。它们无视了路边的一切障碍，直接从废弃的汽车上爬过，从倒塌的墙壁上翻过，目标只有一个——前方那些新鲜的、温热的血肉。
逃跑的人群中，一个跑在最后的男人体力不支，脚下一软，重重地摔倒在地。
“不——！”他绝望地回过头，伸出手，试图向同伴求救。
但没有人敢停下。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每一个人，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几乎就在他倒地的瞬间，离他最近的几只巨型蟑螂猛地加速，如同几颗黑色的炮弹扑了上去。男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整个人就被黑色的甲壳所淹没。
“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甲壳碎裂声和骨骼断裂声混杂在一起，清晰地传到犬群的耳中。
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一只巨型蟑螂似乎嫌分食太慢，它猛地扬起头，口器一张，一道黄绿色的粘稠液体如同利箭般喷射而出，精准地落在了那个仍在微微抽搐的男人身上。
“滋啦——！”
仿佛滚油泼在冰块上，刺鼻的白烟瞬间腾起。男人的衣服、皮肤、血肉，在那强腐蚀性的毒液下迅速消融，化为一滩冒着气泡的、无法名状的脓水。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秒。
“呕……”一头年轻的进化犬看到这一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呕起来。
犬群中弥漫开一股极致的恐惧。它们终于亲眼见证了黄影口中的地狱是何等景象。那些之前还对林凡的命令有所怀疑、对超市里的食物抱有幻想的犬只，此刻全都把身体紧紧贴在地面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吸引到那些怪物的注意。
它们看着林凡藏身的方向，眼神中除了恐惧，只剩下无以复加的感激和敬畏。
如果不是他，现在被那些毒液融化的，就是自己。
就连灭霸，那双赤红的眼睛里也第一次闪过了一丝凝重。它厌恶这些虫子，但它也从那道黄绿色的毒液中，感受到了一种能够威胁到自己的力量。它的肌肉依然紧绷，但那股不顾一切想要冲杀上去的狂躁，却悄然冷却了下去。它再狂妄，也不会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硬抗那种能瞬间融化钢铁的毒液。
它没有看林凡，但它沉默了。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承认。承认林凡的判断，是对的。
街道上的屠杀还在继续。
摔倒的男人成为了一个突破口，他的死亡为同伴争取了宝贵的几秒钟，但也彻底引爆了怪物们的凶性。蟑螂群的速度更快了，黑色的潮水迅速拉近了与前面幸存者的距离。
那个年轻的女人因为恐惧而频频回头，脚步骤然慢了下来。一只巨型蟑螂从侧面的一辆卡车顶上猛地跃下，张开布满粘液的口器，精准地咬向她的脖子。
“小心！”一直跑在她身前的西装男人在最后关头嘶吼着，猛地回身推了她一把。
女人被一股巨力推得向前扑倒，堪堪躲过了这致命一击。但那个西装男人，却因为这一下耽搁，被后面涌上的三四只蟑螂瞬间扑倒在地。
“不……张经理！”女人趴在地上，回头看到那血腥的一幕，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西装男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在被淹没的最后一刻，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前方吼出了一个字：“跑——！”
随即，他的身体就被黑色的甲壳彻底覆盖，毒液喷射，白烟升腾。
死亡的刺激让剩下的几名幸存者爆发出了最后的潜力。他们不再回头，不再哭喊，只是疯了一般地向着前方一个破败的地铁入口冲去。
黑色的潮水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
终于，在距离地铁入口只有十几米的时候，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被一只从天而降的蟑螂扑倒。紧接着，又一个……
最终，只有那个被西装男人救下的年轻女人，和一个跑在最前面的精瘦青年，两人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黑暗的地铁入口，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追击的蟑螂群在地铁入口处停了下来，它们似乎对那深邃的黑暗有所忌惮，焦躁地徘徊了几秒，最终还是放弃了追击。
它们转过身，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街道上那几具尚还温热的“食物”上。
“沙沙沙……”
更多的巨型蟑螂从拐角处涌来，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一起，低头开始啃食那些没能逃掉的人类。它们撕扯着血肉，咀嚼着骨骼，口器中不断滴落下混合着碎肉和唾液的粘稠液体。那场景，比任何恐怖电影都要来得真实，来得震撼。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它们进食时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林凡和他的犬群，就躲藏在几十米外的废墟中，像一群幽灵，安静地目睹了这场单方面的、毫无悬念的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