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的尽头，紫雾比别处更浓。
引擎的轰鸣声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林凡站在土路与公路的交界处，停下了脚步。他灰白色的皮毛在微光中几乎与雾气融为一体，只有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冷静地审视着前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腐臭、腥甜，还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和机油燃烧后的刺鼻气味。这味道，与陈德彪那个被血洗的农家院里的一模一样。
黄影在他身边伏低身体，喉咙里发出不安的呜咽声。灭霸则显得有些烦躁，它宽阔的胸膛起伏着，鼻翼不断抽动，赤红的眼睛里不是恐惧，而是被更强者侵入领地后的暴戾与警惕。
林凡没有理会它们。他迈开步子，沉稳地向前走去。
现场的景象，比他想象的更加惨烈。
一辆重型摩托车的残骸，像一头被折断了脊骨的野兽，歪倒在公路中央。车头深深地向内凹陷，扭曲的金属框架暴露在外，仿佛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巨力正面撞击过。
在摩托车不远处，是一滩已经无法辨认出人形的血肉。破碎的衣物纤维、骨骼的惨白碎块和暗红色的内脏组织，混杂在黏稠的血泊里，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图景。从那件依稀可以辨认出的、被血染透的昂贵皮夹克来看，这堆模糊的烂肉，应该就是陈德彪。
他的末日，终究还是来了。
但不是由林凡亲手终结。
林凡的目光扫过那堆碎肉，心中没有复仇成功的快感，只有一种猎物被别的猛兽抢走后的空洞和烦躁。他绕过陈德彪的尸体，继续向前勘察。
不远处，是另外两具尸体。一具被撕成了两截，上半身不知所踪，只留下两条腿和一截连着些许脏器的脊椎骨。另一具则相对完整，但胸腔被整个掏空，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恐。他们身边的摩托车，同样变成了废铁。
现场没有枪战的痕迹，没有爆炸的迹象。只有最纯粹、最原始、最野蛮的暴力留下的印记。巨大的、非犬科动物的爪印深陷在柏油路面里，仿佛是用热刀子切过黄油。一些路边的护栏被轻易撞断，扭曲成麻花状。
“呜……”一头年轻的进化犬凑上前，似乎想嗅探那些残骸，但刚一靠近，就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气场所震慑，夹着尾巴退了回来，眼中满是恐惧。
是那个怪物。
林凡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不久前在城市街道上遇到的，那头如同卡车般的黑色公牛。还有那只堪比犀牛的变异巨羊。这个世界的变化，比他预想的要剧烈得多，也恐怖得多。
陈德彪和他最后的几个手下，就是撞上了这样一头无法理解的恐怖生物，然后被单方面地、毫无悬念地屠杀了。
林凡沉默地站在公路中央，紫色的雾气缓缓流动，包裹着他和他的犬群。他意识到，自己虽然拥有人类的智慧，并且在犬类中建立了绝对的权威，但放眼这个正在疯狂异变的世界，他和他的队伍，依然渺小。
那名身手矫健的军人，这头不知名的公路屠夫……这个世界上，比他强大的存在，太多了。
“回去。”
林凡发出一声低沉的命令，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转过身，不再看身后的屠宰场。陈德彪已经死了，虽然方式不尽如人意，但这个仇人已经从世界上消失。纠结于此毫无意义，活下去，变得更强，才是唯一的真理。
犬群立刻响应了他的命令。没有一只狗敢于逗留，它们紧跟在林凡身后，组成一个沉默而高效的行军队列，迅速离开了这片死亡之地，原路返回陈德彪的农家院。
……
回到这个刚刚被易主的据点，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紫雾笼罩下，世界一片昏沉。院子里的血腥味依旧浓重，但对于这些已经习惯了杀戮的进化犬来说，这不过是背景的一部分。
林凡命令几只嗅觉灵敏的狗，在院子和厂房里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搜查。这一次，不是为了寻找敌人，而是为了搜刮所有可用的物资。
很快，它们有了发现。在一个没有被破坏的仓库里，堆放着几十袋码放整齐的狗粮。看牌子，还是价格不菲的高蛋白犬粮，显然是陈德彪用来喂养他那些待售的“商品”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腌制的肉干和密封的饼干，应该是陈德彪手下储备的食物。
“吃了它，然后休息。”
林凡下达了进食的命令。
大部分流浪犬出身的进化犬立刻围了上去。撕开包装袋的声音此起彼伏，它们早就饥肠辘辘，面对这些高品质的狗粮，一个个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黄影也混在其中，他向来务实，从不浪费任何补充体力的机会。
然而，诡异的寂静，出现在了犬群的另一侧。
以灭霸为首的几头进化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些狗，正是下午在地下室里，亲口品尝过人肉滋味的那几头。
灭霸硕大的头颅微微昂起，它甚至没有看那些狗粮一眼。它只是用鼻子在空气中嗅着，赤红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对于低级食物的鄙夷。它身后的几头狗，也学着它的样子，显得焦躁不安，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渴望的低吼。
它们的身体，在紫雾的影响下，比其他狗膨胀得更厉害。它们的肌肉更加虬结，力量也更强，同时，它们的饥饿感也远超同类。
普通的狗粮，已经无法满足它们被鲜血和人肉唤醒的、更深层次的欲望。
这无声的对峙，比任何咆哮都更具挑衅意味。
林凡站在不远处，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他当然注意到了这股正在犬群中蔓延的暗流。下午在地下室里，他对灭霸的血腥镇压，用绝对的暴力立下了“不准食人”的铁律。但现在，他发现自己可能想得太简单了。
他可以禁止一种行为，却无法抹除一种已经觉醒的本能和欲望。
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灭霸它们不是在公然反抗他，而是在用一种生物的本能，向他这个首领传达一个信息：我们需要更高能量的食物。我们，已经和那些满足于啃食干粮的同类不一样了。
林凡感到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这不仅仅是食物的问题，更是他统治根基的问题。他之所以能成为这群进化犬的王，靠的是远超同类的智慧和关键时刻展现出的绝对武力。但如果有一天，他无法满足手下最基本、也是最核心的需求——食物，那么他的权威，必然会受到动摇。
尤其是灭霸，这头桀骜不驯的凶兽。它臣服于林凡的暴力，但它的忠诚，永远只建立在对更强者的敬畏之上。一旦它认为林凡无法带领它变得更强，无法满足它对战斗和血肉的渴望，它的反叛，只是时间问题。
林凡的目光，从灭霸身上缓缓扫过，掠过它身后那几头同样躁动的进化犬。他看到它们眼中闪烁的光芒，那是一种混合了饥饿、贪婪和野性的光。
他没有像下午那样，再次用暴力去强行镇压。
因为他清楚，这一次，问题不一样了。下午是纪律问题，是越界。而现在，是生存问题，是进化带来的必然改变。紫雾在催化它们的身体，让它们变得更大、更强，新陈代谢速度远超以往。普通的狗粮，对于它们来说，就像让一个壮汉只吃青菜一样，根本无法提供足够的能量。
强行命令它们吃，只会加剧它们的抵触情绪。当饥饿压倒了恐惧，就是暴乱的开始。
林凡陷入了沉默。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怎么办？
去捕猎那些变异的巨兽？风险太高。今天遇到的公牛和巨羊，任何一头，都足以让他这支队伍付出惨重的代价。
去捕猎人类？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立刻掐灭。这是他的底线。他可以为了复仇、为了生存去杀死人类，但他绝不允许自己和手下，将人类当成常规的食物来源。那是他作为“林凡”这个人类灵魂，最后的防线。一旦跨过，他就不再是拥有狗的身体的人，而是一头彻头彻尾的、只剩下智慧的怪物。他和灭霸，将再无区别。
他的目光，穿过黑暗的院落，望向远方城市的轮廓。
那里，有无数的幸存者。
但那里，也有他身为人类时的记忆。
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和身为族群领袖的沉重压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压在他的心头。他需要为整个族群的未来负责。
忽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一个名字，一个地点。
惠民小区。那个让他从人变成狗的地方。
那个住在六楼，因为一份外卖而与他争执，最终导致他被车撞死的胖子。
陈德彪死了，他的第一个复仇目标已经完成。那么，下一个，就该轮到他了。
这个念头，让林凡纷乱的思绪，重新找到了一个清晰的锚点。
去惠民小区，不仅仅是为了复仇。那个胖子，独自居住，囤积了大量的食物。那些食物，或许可以暂时缓解犬群的食物危机。更重要的是，这是他身为“林凡”时，未竟的执念。
完成了这件事，他才能彻底斩断与那个懦弱、平凡的过去的联系，以“白锋”这个新身份，真正开始在这个末世里，为自己和族群的生存而战。
这不再是单纯的泄愤，而是一场具有象征意义的狩猎。一场宣告旧我死亡，新王崛起的仪式。
想到这里，林凡眼中的冰冷和烦躁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决断。
他没有再去看灭霸，也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默默地转身，走到一处干净的角落，趴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他需要休息，需要恢复体力，为下一场狩猎做好准备。
灭霸感受到了林凡身上那股压迫性气场的消失，它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但首领没有发话，它也不敢造次。它只是焦躁地在原地踱了几步，最后也只能愤愤不平地趴在地上，将硕大的头颅埋在前爪之间，喉咙里发出不甘的咕噜声。
整个院子，再次恢复了寂静。只有咀嚼狗粮的声音和远处紫雾中偶尔传来的、不知名生物的遥远嘶吼。
一场关于食物和生存的危机，暂时被压制了下去。但林凡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必须尽快找到新的、可持续的、且不触碰他底线的食物来源。
否则，他亲手建立的这个犬类王国，将会从内部，被最原始的饥饿所撕裂。
而眼下，那个住在惠民小区的胖子，就是他解决问题的第一个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