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通往山林的泥土小径。
“唰啦……唰啦……”
小李拖着林凡的后腿,像在拖拽一袋装满了石块的破麻袋。林凡的身体在粗糙不平的地面上颠簸、摩擦,那身曾经洁白的毛发,此刻被灰尘、泥土和凝固的血块糊成了一片难看的灰褐色。所过之处,留下一道浅浅的、断断续续的血痕,像一道耻辱的烙印,刻在了向阳小院的土地上。
犬舍里,所有的喧嚣都已沉寂。
阿黑闭着眼,巨大的身躯微微颤抖。那刺耳的摩擦声,像一把生锈的锉刀,在他心上来回拉扯。他不敢看,也不忍看。那个带领他们杀出重围,教会他们何为尊严的王,此刻正被人以最不堪的方式,拖向一个冰冷的土坑。
黄影将头深深埋下,肌肉绷得像一块岩石。他那双细长的眸子里,翻涌着狼一般的、隐忍的凶光。小牧和几只忠诚的杜高犬,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那是悲愤,更是无力。
新王灭霸,正站在犬舍的中央。他没有去看被拖走的林凡,对他而言,那已经是一具没有价值的尸体。他用那双充满了暴戾和征服欲望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扫视着这群垂头丧气的旧部,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残忍的笑容。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他要将旧王的威严,连同他的尸体一起,彻底碾碎,踩进泥里。
角落里,机灵鬼缩在边牧巨大的身影之后,吓得几乎要把自己变成一个毛球。他透过狗与狗之间的缝隙,偷窥着外面发生的一切。恐惧像无数只蚂蚁,在他的血管里疯狂噬咬。
然而,就在林凡的身体被拖过一道水泥裂缝,猛地颠簸了一下时,机灵鬼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了。
绝对不会错!
就在那一瞬间,林凡那只悬在半空、无力垂落的右前爪,其中一根脚趾的爪尖,以一个微乎其微、几乎无法被肉眼捕捉的幅度,向内……勾了一下!
那动作快如错觉,一闪而过。
机灵鬼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使劲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太过惊恐而产生的幻觉。可那一下细微的、带着一丝痉挛的抽动,却像烙铁一样,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老大……没死?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被恐惧笼罩的大脑,看到了希望。紧接着,一股更深、更刺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窜了上来。
他不敢说。
灭霸那双眼睛,像鹰一样盯着在场的每一只狗。只要他敢发出一丁点声音,那个残暴的疯子,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冲过去,咬断老大的脖子,来巩固自己刚刚建立的王权。
小李骂骂咧咧地将林凡拖到后院的一辆破旧手推车旁,像扔垃圾一样,随手将他扔了上去。“哐当”一声,林凡的头撞在铁皮推车上,发出一声闷响。
“妈的,真够沉的。”小李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快步跑回主屋。
赵向伟已经和两个义工小心翼翼地将黑豹抬进了屋里最宽敞的明堂,铺上干净的毯子。
“赵哥,兽医的车到了!”
话音刚落,一辆越野车就以一个急刹停在了院门口。一个四十多岁、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背着一个巨大的医疗箱,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
“刘医生,快!快看看黑豹!”赵向伟的语气焦急,完全没有了平时的温和。
刘医生看到地上血肉模糊的黑豹,也是倒吸一口凉气,立刻跪坐在地上,打开药箱开始施救。剪开伤口周围的毛发、清洗、消毒、缝合、上药、打针……整个过程紧张而有序。赵向伟全程都蹲在一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那眼神,比看自己亲爹重病还要紧张。
就在刘医生为黑豹打上最后一针消炎药,稍稍松了口气时,又一辆粉色的欧拉停在了门口。车门打开,苏晓晓从车上冲了下来,她脸上没有了直播时的甜美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焦急和惊慌。
“赵哥!我听说黑豹和小白打起来了?怎么回事?”她人未到,声音先到了。
一进屋,看到地上被包扎得像个木乃伊的黑豹,她顿时捂住了嘴。“天哪!黑豹怎么伤成这样?”
她的目光在屋里迅速扫视,却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那只白色的狗呢?小白呢它怎么样了?”
赵向伟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脸上恢复了一丝虚伪的平静,但语气里的厌恶却毫不掩饰:“死了。这场架就是他挑起来的,咬伤了黑豹,自己也被狗咬死了,活该。”
“死了?”苏晓晓的脸瞬间白了,声音都有些发颤。
旁边一直想表现自己的小李,立刻插嘴道:“对,死透了!我亲手拖出去的,就在后院的手推车上放着呢,等会儿就拉去后山埋了,省得发臭。”
苏晓晓如遭雷击,她愣了两秒,然后猛地推开挡在面前的小李,冲向后院。
后院的角落,那辆生锈的手推车林凡就躺在里面,身上盖着一层尘土,血迹斑斑,一动不动,散发着一股死亡的寂静。
苏晓晓一步步走过去,眼圈瞬间就红了。她想起这只狗第一次见面时的桀骜,想起他在地铁站的绝望,想起他那双与众不同的、充满了智慧和故事的眼睛。
她伸出手,颤抖着,不敢去触碰。但最终,还是轻轻地放在了林凡满是污血的胸口上。
没有心跳。
冰冷的。
咦!不,不对!
就在她心底涌起一阵绝望,准备缩回手时,她的掌心,似乎感觉到了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起伏。
她不敢相信,屏住呼吸,将耳朵贴了上去。
在死寂之中,她听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比蚊子扇动翅膀还要轻微的声音。
“呼……吸……”
“他没死!”苏晓晓猛地抬起头,冲着屋子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尖叫起来,“他还活着!他还在呼吸!”
赵向伟和刘医生闻声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不耐烦和疑惑。
“瞎叫唤什么。”赵向伟皱着眉,走到手推车旁,看了一眼,冷哼一声,“都这样了,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别浪费药了,刘医生给黑豹用的都是最好的,可没多余的给他。”
“你怎么能这么说!”苏晓晓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她愤怒地瞪着赵向伟,“那是一条命!刘医生,求求你,救救他!”
刘医生一脸为难,他看看赵向伟冰冷的脸,又看看苏晓晓通红的眼睛。他只是个拿钱办事的兽医,不想卷入这种是非。
赵向伟的脸色更加难看。他不在乎一条杂种狗的死活,但他有点忌惮苏晓晓。这个丫头是个粉丝不少的博主,真把事情闹大了,对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他烦躁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救!你想救就救!医药费你自己出!”
“我出就我出!”苏晓晓根本不在乎钱,她立刻转向刘医生,“医生,求你了!”
“好吧。”刘医生叹了口气,职业道德最终还是战胜了人情世故。
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林凡从冰冷的车斗里抬了出来,平放在一块干净的空地上。
刘医生解开林凡身上被血污黏住的毛发,仔细检查起来,眉头越皱越紧。
“奇怪……”他喃喃自语。
“怎么了医生?他伤得很重吗?”苏晓晓紧张地问。
“重,也不重。”刘医生指着林凡脖子上的伤口,“这一口很致命,对方是下了死口的,但是很奇怪,牙齿陷进去不深,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能咬穿颈动脉。身上的撞伤和擦伤虽然多,但都是皮外伤,不致命。”
他顿了顿,用听诊器在林凡胸口听了半天,表情更加困惑:“他主要的症状,不是外伤导致的。他的心跳和呼吸极度微弱,生命体征非常差,像是……像是神经系统遭受了某种重创,陷入了深度休克。这种情况,我从没见过。”
苏晓晓听得云里雾里,但她只抓住了一点:“那……能救活吗?”
“我只能尽力。”刘医生打开药箱,开始为林凡处理伤口,注射强心针和营养液,“能不能醒过来,就看他自己的意志力了。”
在苏晓晓的帮助下,清洗、上药、包扎……一番忙碌后,林凡的身体总算看起来不那么凄惨了。但他依旧双眼紧闭,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不能再把他放回犬舍了。”苏晓晓看着犬舍方向,灭霸那耀武扬威的身影,心有余悸。
她向赵向伟据理力争,最终在院子最偏僻的角落,找到了一个平时用来隔离病犬的、独立的小铁笼。笼子不大,但很干净。
他们把昏迷不醒的林凡轻轻地放了进去,苏晓晓还特意找来一条干净柔软的旧毛毯,垫在了他的身下。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擦黑。
犬舍里,狗群的晚饭时间到了。灭霸理所当然地享受了第一份、也是最丰盛的一份食物。他一边大口吞咽,一边用胜利者的眼神,巡视着那些敢怒不敢言的旧部。
阿黑、黄影它们默默地吃着自己的那份,食不知味。但它们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瞟向远处那个孤零零的、被灯光照亮的小笼子。
一丝微弱的、不敢声张的希望,像一粒被埋在冻土下的种子,在它们心中悄然滋生。
机灵鬼缩在角落里,狼吞虎咽地吃完自己的食物。他偷偷地看着那个小笼子,心脏依旧在怦怦狂跳。
他没有看错。
王,没有死。
可是,一个重伤昏迷、被关在囚笼里的王,和一个死去的王,又有什么区别呢?甚至……可能处境更加危险。
夜,渐渐深了。向阳小院在经历了一场血腥的权力更迭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旧王在血泊中倒下,新王在杀戮中登基。
而在那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被所有人,包括他最忠诚的部下都认为已经死去的林凡,正静静地躺在黑暗中。他那被包扎起来的眼皮之下,一双琥珀色的瞳孔,正在无边的黑暗意识深处,奋力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