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
这两个字如同两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穿了林默的灵魂。他握着记录仪和那张破译纸条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不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而是源于一种被彻底窥视、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被扯下的彻骨寒意。
phoenix 知道!知道他来自未来!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从始至终,都像一只被放在玻璃罩里的昆虫,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自以为是的隐秘,在对方眼中可能都只是一个笑话?那个隐藏在军统内部最高层的内鬼,那个代号“凤凰”的神秘存在,竟然是一个……知晓他底细的“同类”?
荒谬!恐惧!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赤身裸体站在聚光灯下的羞耻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同两把淬火的匕首,刺向身后那片阴影,刺向那个将他带来这里、引导他揭开这残酷真相的男人。
“你早知道?”林默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边缘感,“你知道 phoenix 也知道我的来历?这就是你所谓的‘合作’?把我当成诱饵,还是你们之间博弈的棋子?”
阴影中的男人静默着,对于林默激烈的反应,他似乎并不意外。昏黄的光线下,只能看到他帽檐微微动了一下,仿佛在审视林默此刻的状态。
“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多少。”男人的声音依旧平稳,像深潭的水,不起波澜,“我察觉到你的‘异常’,也怀疑 phoenix 的‘异常’。这份信号记录,是验证我猜想的线索之一。而现在,它证实了。”
他向前迈了一步,走出了部分阴影,但帽檐依旧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硬朗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至于棋子……”男人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任何温度,“在这盘棋里,谁又不是棋子?区别只在于,是甘心认命,还是试图撬动棋盘。”
“撬动棋盘?”林默几乎要冷笑,但牵动了伤口,只能化为一声压抑的抽气,“拿什么撬?用我这半死不活的身体?还是用这个随时可能要我命的‘秘密’?”
“用你的‘不同’。”男人蹲下身,与坐着的林默平视。尽管看不清他的眼睛,但林默能感觉到那目光的穿透力,“phoenix 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他面对的不是普通的军统特工‘水手’,但他未必知道你全部的‘不同’。你的思维方式,你掌握的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知识碎片,这就是变量,是打破他预设棋局的唯一可能。”
他伸手指了指林默手中那张写着破译结果的纸:“‘镜像行动’……他针对你制定了专门的计划。这意味着他重视你,也意味着……他或许在忌惮你。”
忌惮?林默咀嚼着这个词。一个潜伏在权力高层、几乎将整个上海站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穿越者,会忌惮他这个刚刚穿越、狼狈不堪的程序员?
“我凭什么相信你?”林默盯着他,“你甚至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
“信任是奢侈品,我们现在都负担不起。”男人站起身,重新退回到安全的距离,“你只需要知道,在当前阶段,我们的目标有交集——活下去,并且弄清楚 phoenix 究竟是谁,他想做什么。而合作,能增加我们达成目标的概率。仅此而已。”
理智告诉林默,这个男人极度危险,他的话不可尽信。但现状是,他身负重伤,内外皆敌,除了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同类”,他几乎无处可去,无人可信。
“合作……具体做什么?”林默妥协了,哪怕只是暂时的。他需要时间恢复,需要信息,需要力量。
“首先,处理你的伤。你现在的状态,什么都做不了。”男人语气务实,“我会给你弄些效果更好的消炎药和食物。其次,你需要更详细的信息。关于‘镜像行动’,关于 phoenix 可能的身份范围。”
他走到那台无线电旁,关闭了电源,工坊内重新陷入以灰尘和寂静为主的昏暗。
“老鬼是内鬼的可能性极高,但并非百分之百。站里还有其他几个高层有嫌疑。你需要回忆,在你‘异常’表现之后,谁对你的关注度发生了变化?比如,对你破译某些密码的速度表示过惊讶?或者,试探过你对某些……超出这个时代概念的认知?”
林默心中一动,努力在混乱的记忆碎片中搜索。原主“水手”性格相对孤僻,专注于技术,与高层直接接触不多。除了老鬼通过斑鸠下达破译指令那次……
等等!
斑鸠!
斑鸠送来密电时,似乎随口问过他一句,关于一种新的、理论上还未被这个时代广泛认知的加密算法的看法……当时原主只当是技术交流,并未深想。现在回想起来,那问题来得有些突兀!
难道斑鸠……
他不敢确定,但这确实是一条细微的线索。
“想起什么了?”男人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神色的细微变化。
“还不确定。”林默摇摇头,没有立刻说出来。他需要保留一些筹码。
男人似乎也不强求,只是淡淡道:“慢慢想。在你养伤的这段时间,我会去核实一些信息。记住,在这里,你是安全的。但离开这里之后……”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男人离开了工坊,不知去向,如同他来时一样神秘。
林默靠坐在冰冷的金属箱上,感受着伤口一阵阵传来的钝痛,和肩膀上那个狰狞弹孔带来的尖锐提醒。他摊开手掌,看着那张写着“林默”名字的纸条。
镜像行动……目标是我。
两个穿越者,在这1938年的上海,以军统和特高课为棋盘,即将展开一场超越时空的诡异对弈。
而他,这个意外的闯入者,必须尽快学会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并利用自己唯一的优势——那份来自未来的、看似无用、却可能成为致命武器的“不同”。
他闭上眼,不再去思考那些宏大的、令人窒息的阴谋,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当下。
首先,活下去。
然后,找到 phoenix。
最后……回家。
尽管“家”这个词,在此时此刻,显得如此遥远而奢侈。冰冷的金属记录仪硌在他的掌心,仿佛一个来自未知文明的烙印,提醒着他,他早已置身于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而这场噩梦的名字,叫做——深渊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