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太和殿,比往日更显庄严肃穆。文武百官按品级列队,衣袂翻飞间尽是敛声屏气的凝重,连殿角铜钟的余韵都带着几分沉肃。御案上整齐码放着粮草案的卷宗、账册与供词,朱笔批注的“铁证如山”四字在晨光中格外醒目。林砚身着暂代户部尚书的绯红官服,立于百官前列,目光扫过阶下囚笼——靖远侯镣铐加身,昔日的锦缎蟒袍已换成囚服;张延龄虽未戴镣,却面色灰败,腰间的玉带早已解去,每走一步都似有千斤重。
皇上驾临太和殿时,龙椅旁的侍立太监高声唱喏,殿内百官齐齐跪拜,山呼“吾皇万岁”。待众人起身,皇上抬手示意掌印太监宣读判词,那苍老却洪亮的声音穿透大殿:“查靖远侯私截军粮、勾结外敌,罪连九族,拟处斩立决,家产抄没充作军饷;张延龄身为丞相,纵容妻弟作恶,通敌叛国,罪加一等,赐白绫自缢,其党羽凡涉案者,一律革职查办,重者流放三千里!”
判词宣读完毕,靖远侯突然挣扎着扑向囚笼栏杆,声嘶力竭地哭喊:“皇上饶命!是张延龄逼我的!我不想死啊!”张延龄却只是颓然跪倒,双目空洞地望着御案,昔日的嚣张气焰早已荡然无存。百官之中,有人面露惊骇,有人暗自庆幸,唯有兵部尚书等几位正直官员,眼中露出释然之色——这桩盘根错节的粮草案,终于要画上句点。
就在此时,林砚出列,躬身行礼:“陛下,臣有本奏。”皇上抬手示意他讲,林砚便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卷宗,声音恳切:“陛下,此乃故御史大夫莲仲之案的旧卷。当年莲大人查核粮草账目,察觉张延龄私吞赈灾粮的蛛丝马迹,却反被诬陷通敌,落得满门流放的下场。如今粮草案告破,张延龄供词中亦承认当年构陷莲大人之事,臣恳请陛下为莲大人平反昭雪,还其清白!”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苏清鸢牵着一名素衣女子走进殿内——正是莲心。她今日未插莲花木簪,一身粗布素服却难掩眉眼间的坚韧,走到殿中便双膝跪地,双手高举着一枚铜印:“陛下,此乃先父的御史印信!先父临终前叮嘱臣,若有朝一日沉冤得雪,便将此印归还朝堂,以证清白!”铜印虽已氧化发黑,印面上“御史大夫”四字却依旧清晰,那是莲家两代人守护的忠魂见证。
皇上看着那枚铜印,又翻看着林砚呈上的旧卷与张延龄的供词,沉默良久。殿内鸦雀无声,连靖远侯的哭喊都渐渐停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龙椅之上。忽然,皇上拍案而起,声音沉而有力:“莲仲一生忠君爱国,却遭奸人构陷,朕之过也!传朕旨意,追复莲仲御史大夫之职,赐谥号‘忠毅’,其流放家眷尽数召回,恢复户籍田产;莲心忠孝两全,特封为‘孝廉才女’,赏黄金百两,以资嘉奖!”
莲心闻言,身体剧烈一颤,手中的铜印“当啷”落地。她伏在地上,泪水汹涌而出,却不是悲伤,而是积压多年的冤屈终于得雪的激动:“谢陛下!谢陛下为臣父平反!臣父在天有灵,定会感念陛下圣恩!”她连连磕头,额头撞在金砖上,却浑然不觉疼痛——父亲的忠名得以恢复,莲家的清白终于昭告天下,这便是她多年隐忍的意义。
皇上看着泣不成声的莲心,又看向林砚与苏清鸢,眼中露出赞许之色:“萧彻,苏清鸢,你二人协查此案,明察秋毫,还江南百姓安宁,还忠臣清白,功不可没。萧彻实授户部尚书,苏清鸢医术精湛,特赐‘济世夫人’封号,赏御药房药材百种!”林砚与苏清鸢并肩跪拜谢恩,晨光透过殿宇雕花窗棂,落在两人身上,映出满室清辉。
退朝后,莲心捧着父亲的御史印信,站在太和殿外的丹陛上,望着远处的蓝天白云,泪水依旧未止,却嘴角含笑。苏清鸢走到她身边,为她递上一方锦帕:“莲心,令尊的心愿终于了了。”林砚也走上前,手中拿着那支莲花木簪:“待处理完后续事宜,我们便回江南,把这木簪插在西湖边的荷花丛中,告慰令尊的在天之灵。”
莲心望着林砚手中那支熟悉的莲花木簪,指尖先轻轻触了触簪头雕刻的莲瓣,那温润的樟木触感瞬间勾起了灵隐寺外初遇的记忆,她才缓缓接过,指尖微微发颤。她侧身对着太和殿的朱红立柱,借着柱上镶嵌的铜镜映出的影踪,小心翼翼地将木簪插入发髻——簪身穿过发丝时,带起几缕碎发,她抬手轻轻拢了拢,让木簪稳稳立在发髻中央,恰好与鬓角未干的泪痕相映,反倒添了几分清冽的风骨。转过身时,她看向林砚与苏清鸢,眼眶虽仍泛红,却凝着细碎的光,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却字字真挚:“二位可知,这木簪是我当年隐姓埋名时,照着先父画稿刻的第一支。那时我躲在灵隐寺外卖簪,只求能攒够盘缠搜集证据,从没想过真有沉冤得雪的今日。若不是萧大人明察秋毫,若不是夫人仗义相助,先父的忠名怕是要永远埋在黄土里,莲家的清白也永无昭雪之日。”她深深躬身,行的是最郑重的大礼,“江南的荷花,我不仅要与二位同赏,还要带着先父的御史印信去,让他看看西湖的清波,看看这太平盛世的模样。”
苏清鸢上前轻轻扶住她的胳膊,指尖触到她衣袖上细密的针脚——那是她在流民区时,苏清鸢为她缝补的补丁,此刻仍结实如初。“往后我们便是家人,赏荷不必言谢。”苏清鸢笑着抬手,为她拭去颊边残留的泪珠,鬓边那朵干枯的茉莉虽已失了鲜润,却仍凝着江南的气息。林砚也含笑点头,目光望向殿外:阳光正越过太和殿的琉璃瓦,斜斜洒在三人身上,将衣袍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的铜钟再次响起,钟声穿透云层,悠远地荡过皇城的角楼,又飘向远方的天际——这钟声不仅宣告着粮草案与莲家旧案的双重终结,更奏响了朝堂清明、忠魂得安的新篇章。
莲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仿佛已透过层层宫墙,望见了江南的西湖:三潭印月的石塔在碧波中静立,苏堤的柳树抽出新枝,荷叶田田间,粉色的荷花正迎着风绽放;虎跑泉边,老者仍在舀水沏茶,茶园里的茶农唱着采茶的歌谣,清河坊的灯笼在暮色中次第亮起。她抬手抚了抚发髻上的莲花木簪,忽然笑了——那朵在京城熬过风雨的茉莉,终将在江南的春风里,与荷花一同,迎来最绚烂的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