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宁站在乾清宫的铜镜前，指尖捏着龙袍领口的盘扣，指节泛白。陆峥雇来的老太监跪在地上，手里捧着玉带，额角的汗珠子顺着皱纹往下滚——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教穿龙袍了，可唐宁的手还是会抖。
“圣上，先系里层的襕衫，再套罩袍，十二章纹得对齐了。”老太监的声音发颤，偷偷抬眼瞅了瞅铜镜里的人。这“圣上”眉眼确实像极了真龙天子，可穿龙袍的样子却透着股生涩，尤其是系玉带时，总习惯性地往左边拽，那是常年扛东西练出的力气活姿势，哪有半点帝王的从容。
唐宁深吸一口气，按老太监说的步骤来。里层襕衫的领口刚对齐，袖口就缠在了一起，他下意识地用牙咬住一端往下扯，动作做完才惊觉不对——上次太后过来，看见他用牙咬绢帕就皱了眉，说“圣上何时染上了市井习气”。
“奴才帮您。”老太监赶紧上前，小心翼翼地解开缠在一起的袖口，指尖触到唐宁胳膊上的旧疤时，飞快地缩了回去。那是道月牙形的疤，是在孤儿院抢窝头时被瓦片划的，现在藏在龙袍底下，像个见不得人的秘密。
铜镜有半人高，镶着描金边框，映出唐宁的全身。里层襕衫是石青色的，罩袍是明黄色的，十二章纹用金线绣在罩袍上，日纹在左胸，月纹在右胸，星辰纹在后背，还有龙、华虫、宗彝这些图案，绕着衣襟摆了一圈。可唐宁怎么看都觉得别扭，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圣上，该系玉带了。”老太监捧着玉带凑过来，这玉带是用和田玉做的，上面缀着十三块玉牌，每块都刻着不同的图案，分量足有三斤重。唐宁接过玉带，往腰上一围，刚要系扣，就听见殿外传来脚步声，是陆峥的声音：“准备得怎么样了？魏忠贤带着礼部的人过来了，说是要请圣上‘审阅’明日祭天的礼服。”
唐宁的手猛地一顿，玉带“哗啦”一声掉在地上。老太监赶紧跪下去捡，头磕在金砖上“咚咚”响：“奴才该死！奴才没拿稳！”
“没事，起来吧。”唐宁弯腰去扶老太监，这个动作又让陆峥皱了眉——帝王哪有亲自扶太监的道理？可唐宁改不了，在孤儿院时，张嬷嬷摔倒了，他也是这么扶的。
陆峥走进来，看见铜镜前的唐宁，眼神松了些：“比昨天强多了，就是玉带系得太松，得勒紧点，不然走路会滑下来。”他走过去，亲自帮唐宁系玉带，手指在唐宁腰上的旧疤处顿了顿，“魏忠贤带礼部的人来，是想试探你对礼仪的熟悉程度，等会儿他们要是问起祭天的流程，你就说‘近日龙体违和，记不太清了’，我会帮你圆场。”
唐宁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铜镜里的自己身上。陆峥帮他整理着龙袍的下摆，十二章纹的金线在光线下闪着光，却照不亮他眼底的慌。他想起第一次见龙袍时的震撼，想起签替身协议时的决绝，可真到了要面对魏忠贤和礼部官员的时候，他还是会怕——怕露馅，怕连累陆峥，怕那些等着勤王军来的百姓失望。
“陆大人，你说那些礼部官员……会不会看出什么？”唐宁的声音压得很低。
“放心，他们不敢细看。”陆峥拍了拍他的肩膀，“魏忠贤把他们叫来，就是做个样子给太后看，证明他还能‘掌控’圣上。等会儿你就坐在龙椅上，少说话，多点头，实在不行就咳嗽，我知道该怎么做。”
殿外传来通报声：“九千岁到——礼部尚书到——”
陆峥帮唐宁最后理了理玉带，后退一步：“去吧，记住，你现在是圣上，没人敢对你怎么样。”
唐宁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往殿外走。刚走出屏风，就看见魏忠贤带着几个穿绯色官服的人站在殿中，为首的那个是礼部尚书王大人，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里面装着祭天用的礼服。
“老奴参见圣上，”魏忠贤跪下磕头，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恭敬，“礼部王大人把明日祭天的礼服带来了，请圣上审阅。”
唐宁走到龙椅旁坐下，努力模仿着李师傅教的姿势——后背挺直，左手放在扶手上，右手自然垂在腿上。他看着王大人打开漆盒，里面的礼服比他身上的龙袍更华丽，十二章纹用的是金线和银线混绣，领口和袖口还缀着珍珠。
“圣上，这礼服是按祖制做的，十二章纹的位置、珍珠的数量，都跟先帝祭天时用的一模一样。”王大人的声音带着点谄媚，“您看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
唐宁的目光落在礼服的十二章纹上，突然想起老太监教他的话——日纹要绣在左胸，对着心脏的位置；月纹要绣在右胸，跟日纹对称；星辰纹要绣在后背上，寓意着“君权天授”。他指了指礼服的左胸：“日纹……好像有点歪。”
王大人的脸色瞬间变了，赶紧凑过去看：“不歪啊，圣上，这是按祖制绣的，跟先帝用的一模一样。”
魏忠贤的眼神也冷了下来，盯着唐宁：“圣上是不是龙体欠安，看花眼了？老奴看这日纹挺正的。”
唐宁的心跳猛地加快，他只是随便指了一下，没想到会引来这么大的反应。他想起陆峥说的“少说话，多点头”，赶紧咳嗽了两声：“可能是有点累了，你们觉得正就行。”
可王大人却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突然跪下来：“圣上！祖制不可改！礼服的十二章纹位置，是太祖皇帝定下来的，要是改了，就是对祖宗的不敬！明日祭天，各路藩王都会来，要是让他们看见礼服有偏差，定会说圣上不孝啊！”
唐宁愣住了，他没想到一个日纹的位置，会上升到“不孝”的高度。他看着王大人声泪俱下的样子，又看了看魏忠贤幸灾乐祸的眼神，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个圈套，王大人是魏忠贤的人，故意用礼服的事刁难他，想让他在祭天前出丑。
就在这时，陆峥站出来，对着王大人说：“王大人言重了，圣上只是随口一说，并非要改祖制。再说了，圣上近日龙体违和，视力受影响也是常事，你要是这么较真，岂不是在质疑圣上的身体？”
王大人的脸色白了白，赶紧改口：“是奴才失言！奴才不是那个意思！”
魏忠贤也打圆场：“好了好了，王大人也是一片忠心。礼服既然没问题，就赶紧收起来，别打扰圣上休息。明日祭天，还得靠圣上主持呢。”
王大人识趣地收起礼服，跟着魏忠贤一起退了出去。殿门关上的瞬间，唐宁才松了口气，后背的龙袍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陆峥走过来，递给唐宁一杯温水：“没事了，他们不敢再刁难你了。”
唐宁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目光又落在铜镜上。镜中的自己穿着龙袍，系着玉带，看起来像模像样，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身龙袍穿在身上有多沉，这个“圣上”当得有多难。
“陆大人，”唐宁突然开口，“我要是明天祭天的时候出错了怎么办？要是被藩王们看出我是替身怎么办？”
陆峥坐在他旁边，沉默了一会儿，说：“唐宁，你还记得在囚车里，你跟我说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唐宁愣了愣，想起那天晚上，他在囚车里冻得瑟瑟发抖，陆峥给了他一块窝头，他说：“我想让那些兵痞再也不敢欺负百姓，想让孤儿院的孩子都能吃饱饭，想让老婆婆再也不用怕炒面被踩在地上。”
“那就记住这个愿望。”陆峥的声音很坚定，“明天祭天，你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那些想吃饱饭的孩子，是为了那些被兵痞欺负的百姓，是为了那个把最后半块窝头塞给你的老婆婆。只要你记住这个，就不会出错。”
唐宁点了点头，眼泪突然有点忍不住。他站起身，走到铜镜前，开始自己练习穿龙袍。里层的襕衫、外层的罩袍、沉重的玉带，他一遍又一遍地穿，手指被盘扣磨得发红，也不肯停下来。
老太监站在旁边，看着铜镜前的“圣上”，突然觉得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种不一样的东西——不是帝王的威严，是一种从泥沼里爬出来的韧劲，像野草一样，不管被踩得多狠，都能重新站起来。
夜深了，乾清宫里的灯还亮着。唐宁终于能熟练地穿上龙袍，系好玉带，甚至能对着铜镜里的自己，挤出一个还算从容的笑容。他知道，明天的祭天仪式会是一场硬仗，可他已经准备好了——为了那些还在受苦的百姓，为了那个在孤儿院抢窝头的自己，也为了这个快要塌了的王朝。
铜镜里的龙袍闪着金辉，十二章纹的图案像是活了过来，日、月、星辰在他身上铺开一片光芒。唐宁握紧了拳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明天，他一定要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