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芯样的结论一出，指挥部里气氛明显活泛起来。
“强度够，小毛病，补一补就好！”老冯一拍大腿，“我就说嘛，老天爷还能真扔个炸雷给咱们？最多算个哑炮！”
李浩也难得露出笑容，搓着手开始盘算：“局部加固，碳纤维布灌浆啥的，成本可控，工期影响有限。赶紧出方案，跟省文投报批，这关咱们就算过了！”
连张工紧锁的眉头都舒展了些，他看向林初夏：“林总，既然性质明确了，我马上组织技术组制定详细的修复加固方案，确保万无一失。”
林初夏点了点头，刚想说话，小赵却像屁股底下装了弹簧一样跳起来，举着平板电脑冲到会议桌前：“等等！先别急着放礼花！我这儿可能……还有个‘彩蛋’！”
众人目光齐刷刷聚焦过来。小赵把那张模糊的施工照片放大，指着水泥袋上几乎糊成一团的商标缩写：“各位，看这儿！这个缩写，‘xhFY’，眼熟吗？”
李浩凑近眯眼看了看：“像某个山寨品牌的拼音首字母？‘宏远’穷疯了用山寨水泥？”
“不对！”小赵调出另一份资料，“记得我们之前排查商混站，有个老师傅提过一嘴，说那段时间市场上冒出过一种‘新型复合快硬水泥’，牌子就叫‘新辉飞扬’，缩写就是xhFY！价格比正规品牌低一大截，但据说早期强度和普通水泥差不多，只是……只是后期稳定性存疑，有些小工地贪便宜用过，后来好像出过事儿，市面上就不怎么见了。”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张工脸色变了：“你的意思是，那段墙用的，可能是这种有‘前科’的玩意儿？”
“照片是间接证据，但结合之前商混站的混乱和那个技术员的怀疑记录，”小赵语速飞快，“我们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如果真是这种水泥，那现在芯样强度达标，可能只是它‘早期强度’的表象！天知道它十年二十年后，在水汽环境里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粉化？碳化加速？强度倒缩？”
老冯的笑脸僵住了：“我滴个乖乖……这不是哑炮，这是延时炸弹啊？！”
李浩捂住了额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一个坑还没填平，下面还有个无底洞等着！”
张工已经重新坐回电脑前，手指敲得键盘噼啪响：“立刻对现有芯样，尤其是第二个有微观缺陷的芯样，进行化学成分全分析和x射线衍射物相分析！重点查有没有异常成分，水化产物组成是否正常！”
林初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小赵，你立刻顺着‘新辉飞扬’这个线索，动用一切资源，查！查它的生产厂家、技术标准、过往事故记录、还有‘宏远’到底是从什么渠道弄到的！李浩，加固方案先准备着，但暂缓提交。等检测分析结果和调查线索。”
气氛再次跌入冰点。希望燃起又破灭，比一直绝望更折磨人。
几天后，更戏剧性的“反转”来了。
化学和物相分析报告先出炉。张工盯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和谱图，眉头拧成了疙瘩：“奇怪……主要化学成分和矿物组成，都在正常波特兰水泥范围内，没发现明显异常掺合物。那些微观缺陷区域的成分，也只是轻微偏离，更可能是施工振捣不匀导致的微观离析，不像材料本身有大问题。”
“啊？”小赵懵了，“难道我猜错了？‘新辉飞扬’只是个巧合？或者那水泥袋是别的工地乱入的？”
就在这时，李浩那边通过复杂的关系网，拿到了关于“新辉飞扬”水泥的内部通报资料。他念道：“该产品因涉嫌使用工业废渣替代部分熟料，且废渣预处理和活性激发工艺不稳定，导致部分批次产品早期强度达标，但后期强度增长缓慢甚至倒缩，抗渗和抗碳化性能显着低于标准。已于两年前被勒令停产并召回……”
“这就对上了！”小赵刚振奋一秒，又蔫了，“可咱们的检测说材料成分正常啊……”
“等等，”张工忽然打断，指着报告上一行小字，“这里备注，送检芯样在制备过程中，发现表面有极微量无法识别的有机残留物，疑似某种……脱模剂或养护剂的污染？因为量太少，未作深入分析。”
“脱模剂？”老冯插嘴，“咱们工地上用的不都那几种吗？还能有啥新鲜的？”
一个荒谬却又细思极恐的念头，像闪电般划过小赵脑海。他猛地看向张工，两人眼中同时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芒。
“该不会……”小赵声音发干，“‘宏远’那帮大爷，为了省钱或者图省事，用了什么不正规的、甚至可能和水泥起不良反应的‘偏方’脱模剂或者‘神奇促凝剂’吧？！比如……废机油兑洗衣粉？或者什么来路不明的化学液体？这些东西少量残留在模板上，浇筑时污染了混凝土表层，造成了局部微观异常和可能的长期隐患？而水泥本身，可能只是普通的、甚至就是正规品牌的，只是被‘猪队友’的骚操作给坑了？”
这个猜想太过离奇，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这……这他娘的比用山寨水泥还离谱！”老冯半天憋出一句，“可仔细一想，以‘宏远’那帮人干活儿的德性，还真干得出来！”
李浩已经无力吐槽：“所以，我们折腾一圈，可能既不是结构问题，也不是材料本质问题，而是施工辅助材料的‘化学污染’问题？这算什么？科幻片变荒诞喜剧？”
张工却严肃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问题反而可能更复杂。不明化学物质的长期侵蚀作用难以预测，而且污染可能不只存在于表层。我们现有的分析未必能捕捉到全部。”
林初夏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像在解一个俄罗斯套娃式的谜题，打开一层，里面还有一层，而且一层比一层匪夷所思。
“查！”她的声音带着疲惫，却依然坚定，“双线并进。一，继续深挖‘新辉飞扬’和‘宏远’采购的所有胶凝材料、外加剂记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二，对芯样，尤其是表层和异常区域，进行更精密的有机成分分析和微观形貌扫描电镜观察，看看能不能找到那种‘神秘有机残留物’的蛛丝马迹。同时，咨询材料化学专家，评估各类非正规脱模剂或添加剂可能对混凝土造成的长期影响。”
她看向窗外暮色中沉默的3#展区墙体，那灰白色的表面在阴影里显得莫测高深。
“在我们彻底弄清楚，这堵墙里到底被塞进了什么‘配方’之前，”林初夏缓缓道，“任何关于加固和继续施工的决定，都是不负责任的赌博。”
悬念，并未随着一次次检测而消散，反而像滚雪球一样，裹挟进更多离奇的可能性。 从强度疑虑，到材料品牌疑云，再到如今诡异的“化学污染”猜想……这段墙仿佛成了一个黑洞，不断吞噬着他们的精力，并抛出更令人头疼的谜团。
指挥部里，没人再提“庆祝”二字。大家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荒诞与无奈。他们面对的，似乎不再是一个纯粹的技术难题，而是一个由混乱管理、贪图便宜、无知无畏共同酿成的、充满黑色幽默的“工程质量恐怖故事”。
而这个故事最惊悚的部分或许是：真相，可能比他们最大胆的想象，还要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