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城市音乐厅”的消息像一颗深水炸弹,在华建内部炸出了滔天巨浪。前台小姑娘接祝贺电话接到嗓子哑,市场部走路带风,连保洁阿姨拖地都哼着歌。不知谁起的头,“整体预拼装”被简化成了“拼乐高”,“声学质量”成了“不能让厅里听见放屁声”,各种内部梗满天飞,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狂喜。
李浩提议搞个大的庆功宴,被林初夏按下了。“庆功要搞,但不是现在,更不能大张旗鼓。”她把核心团队又叫进了那间熟悉的会议室,屋里还残留着前几天激战的咖啡味和肾上腺素气息。
“首先,”林初夏开门见山,给沸腾的情绪浇下第一瓢凉水,“合同还没签,只是中标通知。‘艺匠’会不会提异议?流程上还有没有变数?在正式拿到白纸黑字盖章合同之前,任何庆祝都是虚的。李浩,你负责跟进所有流程,确保万无一失,同时做好万一有异议的应对预案,法律顾问那边提前打好招呼。”
李浩高涨的情绪立刻回落,郑重地点了点头:“明白,乐极生悲,我懂。”
“第二,”林初夏看向张工,“陈序那边发来了第一阶段工作清单和初步时间表。我们需要在两周内,组建驻场‘音乐厅项目先遣组’,提前介入设计深化。名单你初步拟一下,要求就一个:既要能打硬仗,又要耐得住寂寞。 这不是去摘桃子,是去啃最硬的骨头,而且未来至少半年,主要工作都在图纸和协调会上,可能没有工地上的热火朝天,但压力一点不小。”
张工扶了扶眼镜:“心里有数了。我打算把‘赵找茬’……呃,小赵放进去,这小子图纸敏感,学东西快,还能继续找设计院的茬。再配两个有大型项目经验、心细如发的结构机电工程师,一个懂bIm协调的,外加一个能搞定后勤和对外联络的‘大管家’。”
“第三,”林初夏的目光转向财务老王和预算部,“老王,狂欢结束了,该算账了。中标价锁死了,但我们方案里的那些‘增值部分’——物联网监测、专项质量控制流程投入、长期性能监测点——成本要重新细算,每一分钱都得找到最合理的出处和管控方式。我们的利润很薄,容错率极低。从今天起,这个项目进入‘成本严管模式’,任何超预算的采购或变更,必须走特殊审批流程。”
老王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换上了熟悉的、面对数字时的凝重:“知道了。我已经开始琢磨怎么跟那家广东厂再磨磨价格了,还有那些特种声学材料,得找至少三家供应商比价……”
“最后,”林初夏看向所有人,“中标是好事,但别忘了,我们为什么能中标。不是因为我们比‘艺匠’规模大,经验多,而是因为我们拿出了一套他们没想、或者不敢想的‘价值保障体系’。这套体系现在从ppt落地到现实,每一步都是坑。我们必须立刻启动‘方案实施路径细化’,把述标时讲的那些美好设想,拆解成一个个可执行、可检查、可追溯的动作。”
她让行政部去买了几箱红牛和方便面,半开玩笑地说:“庆功宴等合同签了再补。现在,咱们用一场‘落地攻坚会’来庆祝。会议主题:如何不把好经念歪。”
接下来的几天,办公室气氛诡异。外面喜气洋洋,核心团队所在的区域却气压低沉,键盘声密集如雨,讨论声时而激烈时而疲惫。
小赵被正式任命为“先遣组”副组长(组长是张工兼),负责技术对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It部的同事,搭了一个临时的“音乐厅项目协同平台”测试版,要求所有先遣组成员必须把每天的问题、发现、会议纪要甚至和“方源”设计的邮件往来(脱敏后)都丢上去。“咱们得自己先跑通这套线上协同,不然以后怎么要求别人?”他顶着一头乱发,眼神却亮得吓人。
李浩则在和法务、行政一起,捣鼓一份厚厚的《联合体工作界面与责任划分备忘录(草案)》,里面事无巨细地规定了和“方源”之间谁出图、谁审核、谁确认、谁对最终施工图负责、出现分歧的解决机制等等。“先小人后君子,”他揉着太阳穴,“陈老师是君子,但流程不能靠君子协定。”
张工带着几个人,开始死磕“整体预拼装”的施工组织设计(初步版)。光是大型构件从广东到本市的运输路线,就考虑了三种方案,包括沿途桥梁限高、转弯半径、甚至某个总喜欢查超限的交警大队的巡查习惯。“这哪是运钢结构,这是护送国宝。”一个工程师哀叹。
老王那边更是刀光剑影,和采购部一起,把方案里涉及的主要设备和材料清单拉出来,逐个分析国产替代可能性、进口品牌代理渠道、以及如何利用“首件认证”来控制质量同时争取价格空间。“这钱啊,得像挤海绵里的水,但又不能把海绵挤破了。”老王念叨着他的成本哲学。
周五晚上,合同流程终于走完最后一个审批,正式电子版发到了林初夏邮箱。几乎同时,陈序那边也发来了正式的合作协议草案。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
林初夏站起身,走到办公区,拍了拍手:“所有人,手头工作保存。十分钟后,楼下‘老地方’烧烤摊,庆功!我请客!”
没有香槟,没有礼服,就在公司楼下烟火气十足的烧烤摊。油腻的桌子拼成长龙,烤串、啤酒、毛豆花生堆得满满当当。紧绷了一周的神经骤然松弛,气氛瞬间点燃。
张工举着啤酒杯,舌头有点大:“我宣布……以后,阻尼系数,在公司内部,官方代号……就是‘兔子系数’!谁不改口,自罚三杯!”
众人哄笑:“同意!”
小赵被灌了好几杯,脸红得像番茄,还在坚持:“平台……平台测试版还有三个bug,我明天……明天就……”
“明天放假!”林初夏提高声音,“下周一,带薪假一天!都给我好好睡觉,陪陪家里人!”
“老板英明!”欢呼声几乎掀翻摊位的棚顶。
老王慢悠悠地啃着鸡翅,对林初夏说:“林总,这顿能报销不?”
林初夏笑着啐他:“想得美!从你成本节约奖金里扣!”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烤炉烟雾缭绕,啤酒泡沫翻腾,笑声和吹牛声交织。这一刻的松弛和喜悦,真实而珍贵。他们知道,短暂的狂欢后,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座从未攀登过的高峰,和那份沉甸甸的、需要他们用无数个日夜去兑现的承诺。
但至少今夜,让他们为这来之不易的“入场券”,为那个共同奋斗的、有些笨拙却无比真诚的团队,痛痛快快地干一杯。
庆功宴是情绪的释放,而之前的“清醒剂”,才是对专业和责任的真正致敬。 华建人知道,路还长,但他们已经学会,在每一次喜悦来临之时,下意识地先握紧手中的剑,看向下一座城池。烧烤摊的喧嚣渐远,而“城市音乐厅”那庞大而复杂的影子,已悄然投射在每个人心间。新的征程,其实早已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