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川祥子几乎是闭上眼睛跟着珠手诚还有若叶睦走出了会场。
失色的天空之中隐约传来雷声。
要下雨了。
珠手诚从挎包之中掏出了三把折叠伞。
即使现在依旧没有下雨,人们也会使用帮某人撑伞这样的情节来作为亲密的表达。
或许这样能够让丰川祥子好受一点也说不定。
人是需要独处的动物,刚刚经历了巨大的变动还有打击的丰川祥子现在需要的并不是一个用语言安慰她的人。
而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尊重她沉默,给她一点时间和空间的有距离感的人。
所以说代为撑伞什么的,也不完全需要。
珠手诚默默递过来的折叠伞,她接住了,冰凉的塑料握柄触碰到掌心被指甲掐出的红痕,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
但她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无意识地攥着它,仿佛那是什么陌生的与己无关的物品。
她的内心,早已不再是现实世界的街景。
那里已然化作了Ave mujica那人偶和剧场为喻的内心舞台。
诡谲。
暗黑。
深邃。
幻想。
聚光灯猛地打亮,刺目而冰冷,聚焦于舞台中央那个身着繁复拘束礼服的人偶——
那是她自己,眼神空洞妆容精致却毫无生气,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摆出各种扭曲痛苦的姿态。
观众席上空无一人,却又仿佛坐满了无数个过去的她,那些带着期待骄傲梦想与最终破碎的幻影。
至于为什么剧场观众里面坐了一群若叶睦还有一群珠手诚,她不知道。
也不重要。
审判,开始。
人偶声音尖细扭曲,如同坏掉的八音盒。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弹那首曲子?是在提醒我的罪孽吗?是我……是我把美好的东西打碎了!是我让一切变成了如今这副可笑又可怜的模样!」
她剧烈地挣扎着,丝线深深勒入腕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操纵者声音冰冷,在难绷的面具之下看到的表情更加的难以具象化。
「罪孽?你当然有罪。」
「背叛者是你,逃离者是你。」
「是你亲手折断了羽翼,却还奢望她们能继续高飞?」
「看看你留下的残局,那破碎的合奏,那沉默的贝斯,那走调的歌声——这便是你的‘·遗·产·’,·丰·川·祥·子·。这便是你选择的道路所必然结出的苦果。」
无形的丝线拉扯着人偶,迫使她做出更屈辱痛苦的姿势,像是在展示一具失败的标本。
剧中的主角试图辩解者。
她声音颤抖,试图维持冷静却充满裂痕。
「我别无选择.......那条路......它泥泞狭窄看不到光但我必须走下去!」
「我不能.......不能把她们也拖进来.......」
「她们不知道丰川家的黑暗。」
「也不应该知道。」
她的辩解在空旷的剧场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操纵者oblivionis取下了自己的面具。
「理由?呵.......自私的理由罢了。」
「你只是选择了自以为是的悲壮,选择了独自背负的虚荣!结果呢?」
「你谁也没有拯救,反而将所有人都推入了另一种痛苦!甚至连一首《春日影》都无法再被完整奏响!你的存在本身,就是******」
指责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来自观众席那些模糊的幻影,也来自她自己的内心深处。
每一个声音都在重复着同样的定罪词。
人偶祥子正在哭泣。
「是我不好......全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出现......我不该开始......」
「如果crychic从未存在过......如果我从未来到过她们身边......」
自我厌恶的情感如同黑色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
毁灭的倾向变得无比强烈——
或许彻底的消失才是对所有人最好的赎罪。
舞台上的人偶开始疯狂地试图扯断身上的丝线,至想要折断自己的关节,寻求一种彻底的崩坏。
「对,就是这样……毁掉吧……这残破的、只会带来痛苦的存在……」
「遗忘吧,忘却吧。」
「就像是什么都不存在一样。」
「连你自己的一切,一起忘却。」
「这就是属于你的完美结........」
就在人偶即将彻底撕裂自己的那一刻——
啪嗒。
一滴冰冷、沉重的水珠猛地砸在她仰起的额头上碎裂开来
冰凉的触感瞬间穿透皮肤,直抵沸腾混乱的脑海。
啪嗒。
啪嗒啪嗒。
紧接着,更多豆大的雨点急促地落下,砸在柏油路上,砸在建筑物的棚顶,砸在她毫无遮挡的头发和脸颊上。
一场倾盆大雨毫无预兆地降临,瞬间将世界笼罩在一片哗啦作响的白噪音之中。
内心的剧场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现实暴雨冲垮了布景,聚光灯闪烁了几下,骤然熄灭。
人偶、操纵者、观众席所有幻象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只剩下了坐在观众席之中的珠手诚还有若叶睦。
丰川祥子猛地一个激灵,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
她依然站在街边,雷声轰鸣,大雨滂沱。雨水迅速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冰冷的温度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然后,她迟钝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
那把折叠伞,依旧完好地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紧闭着。
未曾撑开。
珠手诚早已和若叶睦站在了不远处的屋檐下,他没有出声催促,也没有上前强行替她撑伞。
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目光平静而深邃,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那把伞他递给了她,是给予了她遮蔽风雨的选择权。
是引导,是支持,但他尊重了她沉浸于自身痛苦甚至进行自我惩罚的抉择——
没有代替她打开。
这未被撑开的伞,此刻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映照出她内心。
她选择了承受这场冰冷的雨如同选择承受内心那场毁灭性的审判。
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流下,淌过脸颊混合着或许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温热液体。
现实世界的雨,冰冷而真实粗暴地将她从自我毁灭的幻象中拽了出来。
剧场的幕布落下。
留下的只有一个被雨淋透的紧紧攥着一把闭合的伞以及在暴雨中微微颤抖的少女。
剧目之中的一切再度在现实之中合为一体。
本我自我超我,只剩下了我。
「自言自语就让她过去吧。」
「毕竟,我已经做出了选择(我·别·无·选·择)」
雨,是一生错过。
雨,是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