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侯亮平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崩断了。
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面红耳赤,他只是张着嘴,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半天吐不出一个音节。
“祁同伟……连这种下三滥的谣言都造得出来?”
“谁造的不重要。”绿灯亮起,陆亦可一脚油门踩到底,红色的车尾灯在夜色中拉出一道决绝的残影,“重要的是,大家信了。”
车窗外风声呼啸,陆亦可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
“侯局,这世上最难洗的,不是手上的泥,是裤裆里的黄泥。哪怕你那是屎,别人也觉得是屎;哪怕你那不是屎,别人更希望它是屎。”
……
次日清晨,汉东省检察院反贪局。
侯亮平特意起了个大早。胡茬刮得泛青,制服熨得笔挺,还在镜子前调整了三次表情——要严肃,要雷厉风行,要有钦差大臣的威压。
走进办公区时,他皮鞋踩得格外响。
哒、哒、哒。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尖上——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侯局早。”
“哟,侯局回来了。”
路过的办事员们纷纷打招呼。但那语气,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儿。
那些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往他身上瞟,像是在逛淘宝,研究这身制服是不是也是什么“意大利高定平替版”。甚至有人在窃窃私语:“看着版型不像真的杰尼亚啊……”
侯亮平强压着火气,一把推开一处处长办公室的门。
办公桌前,林华华正凑在周正的电脑屏幕前,两人不知道在看什么,笑得前仰后合,那叫一个开心。
“咳!”
侯亮平重重地清了清嗓子。
两人像触电一样弹开,周正手忙脚乱地关网页,但侯亮平视力极好,分明看到那是某购物软件的页面,搜索栏里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杰尼亚同款平替,公务员面试战袍,只要998】**
侯亮平额角的血管跳了两下,他只当没看见,径直走到桌前,双手撑着桌面,摆出局长的威严:
“通知所有人,十分钟后一号会议室开会!我有重要部署!关于山水集团的案子,今天必须……”
林华华和周正对视一眼,表情那叫一个精彩,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那个……侯局……”周正挠挠头,一脸便秘的表情,“这……恐怕不行。”
“不行?我是局长,我叫不动你们了?”侯亮平的声音冷了下来。
“不是不是,借我们个胆子也不敢啊。”周正连忙摆手,一脸无辜,“是季检刚发的红头文件。一处全员去省委党校参加‘廉洁自律专题学习班’,封闭式管理三天,手机都要上交。大巴车都在楼下发动了,再不走就算旷工。”
“学习班?”
侯亮平音调瞬间拔高八度:“这时候搞什么学习?火烧眉毛了还学习?谁定的?”
“省纪委田书记亲自定的。”林华华在一旁小声补刀,“说是鉴于最近反贪队伍出现了一些……呃,不良风气,特别是针对‘高消费和不明来源馈赠’这一块,要加强思想教育。”
这哪是学习?
这是指着和尚骂秃驴,贴脸开大!
侯亮平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屈得想吐血。连季昌明那个万年老好人,现在都学会拉偏架,站到祁同伟那边去了?
“行,一处去学习。二处呢?二处处长死哪去了!”
“二处……协助祁厅长搞治安整顿去了,借调函季检都批了,说是那边缺人手。”
“三处呢?!”
“三处在补大风厂的旧账,达康书记下了死命令,今天理不清楚账目,谁也别想下班,连厕所都得申请。”
合着整个反贪局,除了保洁阿姨和门口看大门的秦大爷,他侯亮平就是个光杆司令?
这就叫降维打击。
祁同伟甚至不需要露面,不需要跟他吵架,只需要动动手指调配一下资源,发两个红头文件,就能把他架空成一个摆设,一个笑话。
“好……好得很。”
侯亮平怒极反笑,他觉得喉咙发干,伸手去拿桌上的保温杯想喝口水。
晃了晃。
空的。
连水都没人给他倒。
“林华华,倒水!”
林华华站在原地没动,指了指手腕上的表,一脸无辜且真诚:
“侯局,大巴车真要开了,迟到要记大过的,还要扣绩效。您……自己倒吧?饮水机就在走廊尽头,挺近的。”
说完,这丫头抓起包,拉着周正一溜烟跑了,比兔子还快。
“哎!侯局!那西装链接我发您微信了啊!您帮我掌掌眼是不是正品!”
远处走廊里,不知道哪个不怕死的兔崽子喊了一嗓子。
紧接着,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声,在大楼里回荡。
砰!
侯亮平狠狠把手里的空保温杯砸在地上。
不锈钢杯盖崩飞老远,在瓷砖地上转了好几圈,发出“当啷啷”的脆响,最后停在脚边,像个咧开嘴的嘲讽笑脸。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得让人发慌。
侯亮平双手撑着桌子,大口喘气,看着空荡荡的走廊,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在这汉东的一亩三分地上,祁同伟早就织好了一张大网。
而他侯亮平,就是那个自以为是猎人,实则是自投罗网的飞蛾。
没有兵,没有权,连舆论都烂透了。
“祁同伟……你想玩死我……”
他咬着牙,从贴身口袋里摸出那部特制的加密手机。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也是他不愿触碰的禁区。
既然正规手段你们不让我用,既然要把我架空,既然你们都在演戏……
“那就别怪我不讲规矩了。”
侯亮平拨通了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眼里的光变得阴狠又疯狂,像是个输红了眼的赌徒。
电话接通。
“喂,是我。”
“帮我查个人。”
“谁?”电话那头用了变声器,声音沙哑难听,带着电流的滋滋声。
“陈海出车祸那天,那辆卡车的司机。”侯亮平盯着窗外省公安厅大楼的方向,
“我要那司机的全部家属资料。记住,是全部。我有大用。”
既然要玩绝的,那就看看谁更没有底线。
……
同一时间,省公安厅,厅长办公室。
祁同伟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整个京州的晨景。
他手里把玩着那把紫砂壶,壶嘴对着嘴,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神情惬意得像是在逛自家后花园。
“厅长,检察院那边传来消息。”
程度像个幽灵一样站在他身后,低声汇报:“侯亮平破防了,砸了杯子。刚才……他在办公室里打了一个加密电话。”
“哦?”祁同伟眉毛微微一挑。
“信号追踪显示,接收端在境外。”程度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虽然经过了多重跳板,但技术科还是锁定了源头——是东南亚某条隐秘线路,背后的影子,指向夜家。”
“境外?夜家?”
祁同伟笑了。
这一次,他的笑意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猎人看到猎物落入陷阱的满足感。
他转过身,轻轻弹了一下紫砂壶身,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看来我们的侯大局长,是真急眼了。这叫什么?狗急跳墙?”
“本来想温水煮青蛙,让他自己凉透,没想到他这么配合。”
祁同伟走到办公桌前,放下茶壶,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轻快。
“作为国家干部,私自联系境外势力,还动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渠道……”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整个人身上的慵懒气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上位者的杀伐决断。
“那就别怪我给他扣一顶‘勾结境外势力’的帽子了。这可是实打实的通敌啊。”
“程度。”
“在。”
“通知网安总队,全天候监控那个号码。只要有一分钱的资金往来,只要有一条敏感信息……”
祁同伟猛地转身,手掌在空中做了一个下劈的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立刻收网!我要让这份录音,成为他在汉东的墓志铭!”
“是!”
程度挺直腰杆,敬了个礼,转身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