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钱巷小院恢复了表面的宁静,但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永平坊那若有若无的血腥与阴冷。姜旭盘坐在静室中,指尖一缕混沌气流缠绕,正是之前湮灭那食尸鬼时,被他强行截留下的一丝最本源的阴煞核心。
这缕气息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带着食尸鬼特有的暴虐,以及一种人为干预后的、不自然的“驯服”印记。姜旭闭目凝神,神识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小心翼翼地探入这缕气息深处,试图追溯其源头,解读其中蕴含的信息。
这不是简单的追踪术,更像是一种高维度的“信息读取”。他需要从这无意识的能量残留中,拼凑出幕后黑手的蛛丝马迹。
过程极其耗费心神。那气息如同被加密的乱码,充满了混乱与抗拒。姜旭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神识在无数破碎、扭曲的画面与意念碎片中穿行。
他“看”到了黑暗……无尽的黑暗,混杂着泥土与腐烂的气息。
他“感受”到了一种冰冷的、如同提线木偶般的操控感。
他“听”到了模糊的、仿佛来自幽冥的低语,似乎在吟诵着什么……
还有……一种极其隐晦的、仿佛与地脉相连的阵法波动?
就在他即将捕捉到那吟诵声的具体音节时——
“砰!砰!砰!”
院门被不轻不重地敲响,力道均匀,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刻板。
姜旭猛地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被打断的不悦。他收敛气息,将那缕阴煞核心收起,缓步走出静室。
院门外,站着两名穿着普通百姓服饰、但眼神锐利、气息沉稳的汉子。他们见到姜旭,其中一人上前一步,亮出一面黑底金字的腰牌,上面刻着“北镇抚司”四个小字。
“锦衣卫办案。”那汉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阁下可是姜旭?我们千户大人有请,劳烦随我们走一趟。”
动作真快。姜旭心中了然,定是那秦璐璐查到了他的住处。
他神色不变,淡淡道:“何事?”
“千户大人只想问几句话,关于今早永平坊的案子。”汉子语气还算客气,但姿态却很强硬,显然不容拒绝。
姜旭略一沉吟。躲是躲不掉的,与其让对方不断探查,不如主动去会一会那位秦千户,正好也看看能从锦衣卫那里套出什么关于此案的信息。
“带路。”
……
北镇抚司,某间审讯值房。
房间陈设简单,甚至有些冰冷。秦璐璐换上了一身更为正式的麒麟服(锦衣卫高级官员常服),端坐在主位之上,腰背挺直,面无表情。她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显示出她内心的不耐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那个家伙!那个装神弄鬼、演技浮夸的家伙!竟然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跟着她的人来了?他是真有恃无恐,还是根本没把锦衣卫放在眼里?
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被推开,姜旭在那两名汉子的“陪同”下,缓步走了进来。他依旧是一身普通的青衫,神色平静,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主位的秦璐璐身上,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态度随意得仿佛只是来邻居家串门。
秦璐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无名火,用尽可能公事公办的冰冷语气开口:“姜旭?”
“是我。”
“籍贯?师承?为何来京?”秦璐璐抛出一连串标准问题,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姜旭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一丝破绽。
姜旭坦然迎着她的目光,语气平稳:“南周人士。师承……山野散人,不值一提。来京访友,暂居。”
回答滴水不漏,却又等于什么都没说。
秦璐璐秀眉微蹙,知道常规问询对这种人无效。她决定单刀直入,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今天早上,永平坊,那只食尸鬼,是你出手解决的?”
“是。”
“如何做到的?”
“略通一些驱邪小术。”姜旭面不改色。
“小术?”秦璐璐气笑了,一拍桌子,“一言定住异变食尸鬼,一指将其彻底湮灭,你管这叫小术?!姜旭,我警告你,这里是北镇抚司!你最好老实交代,你与那幕后催化食尸鬼之人,到底有何关系?!”
面对她的疾言厉色,姜旭只是轻轻“哦”了一声,然后反问道:“秦千户查了一上午,可查到那幕后之人的线索了?”
秦璐璐一窒。她确实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那食尸鬼如同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被姜旭灭了),现场干净得诡异。
见她语塞,姜旭继续慢悠悠地说道:“看来是没有。那秦千户与其在这里审问我这个‘碰巧’路过的热心市民,不如多派点人手,去查查近期京城地脉有无异常波动,或者……有没有什么地方,大量聚集过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牲畜或……人。”
他这话并非无的放矢,正是从那缕阴煞核心中读取到的模糊信息推断而来。
秦璐璐闻言,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地脉异常?阴年阴月阴时?这些都是锦衣卫内部尚未对外公布的侦查方向!他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他真知道些什么?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疑,冷声道:“这些不劳你费心!本官自有主张!你现在需要解释的是你的身份和你的手段!”
姜旭看着她那副“你必须给我说清楚”的执着模样,忽然觉得有点……心累。跟这种一根筋的官方人士打交道,果然麻烦。
他叹了口气,决定换个策略。
于是,在秦璐璐和旁边记录文书、以及那两名汉子错愕的目光中,姜旭忽然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柔弱”的痛苦表情。
“实不相瞒,秦千户,”他声音也低沉了几分,带着点“内伤未愈”的虚弱感,“在下自幼体弱,曾遇异人传授保命之术,名曰‘乾坤一气定魂指’,专克阴邪。然此法极耗心神,施展一次,便需静养数月。今日见那邪物逞凶,危及千户性命,在下不忍,这才强行出手,如今……已是元气大伤,咳咳……”
他说着,还配合地咳嗽了两声,演技比早上浮夸了不少,但配上他那张俊逸出尘的脸和此刻“虚弱”的气质,竟莫名有几分……可信度?
秦璐璐:“……”她看着眼前这个前一秒还云淡风轻、下一秒就“元气大伤”的家伙,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记录文书的笔顿住了,表情古怪。
那两名汉子嘴角抽搐,努力憋着笑。
神特么“乾坤一气定魂指”!还元气大伤?!你刚才走进来的时候可是龙行虎步,气息平稳得很!
秦璐璐感觉自己二十年来建立的认知和办案经验,正在被按在地上摩擦。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满嘴跑火车还偏偏让你抓不到把柄的人!
“你……!”她指着姜旭,手指都在发抖,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很好!姜旭是吧?我记住你了!你可以走了!”
她怕再问下去,自己会忍不住拔剑砍人。
姜旭如蒙大赦(装的),立刻“虚弱”地站起身,对着秦璐璐拱了拱手:“多谢千户体谅。在下告退,回去定当好好‘静养’。”
说完,转身,步履“蹒跚”地向外走去,只是在经过门口时,脚步似乎不小心绊了一下,身形一个踉跄,恰好避开了秦璐璐因为愤怒而无意间扫过来探查他虚实的一缕灵觉。
动作自然流畅,毫无表演痕迹。
秦璐璐的灵觉扫了个空,看着他那“虚弱”却依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气得一把抓起桌上的凉茶,仰头灌了下去,冰凉的茶水却浇不灭她心头的火气。
“查!给我往死里查!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给我查出来!”她对着空荡荡的门口低吼。
而已经走出北镇抚司大门的姜旭,则缓缓直起了腰,脸上那副“虚弱”表情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若有所思。
“地脉异常……阴时生灵……看来,得亲自去那些地方看一看了。”
他看了一眼北镇抚司那森严的匾额,又看了看京城那灰蒙蒙的天空。
麻烦是麻烦了点,但这京城的水,他既然蹚了,就没打算轻易抽身。
更何况,那幕后之人催化食尸鬼的手段,隐隐让他感觉到,这背后隐藏的东西,可能远比他想象的……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