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门前,血已染红七十二级汉白玉台阶。
守门禁军统领姓赵,名罡,是个四十出头的老行伍。此刻他左臂中了一刀,简单包扎后仍挥刀死战,嘶哑的吼声在喊杀声中时断时续:“顶住!给老子顶住!援军很快就到!”
然而他心里清楚,援军未必能及时赶来。
今夜变故来得太突然。虽然皇帝早有布置,西华门那边已控制住局面,但谁能想到叛军竟分兵数路,同时攻击四门?
玄武门守军原本有三百,可半个时辰前,副统领忽然带走了整整一百人,说是奉了兵部急令去增援东华门。
现在想来,那分明是调虎离山!
“统领!东侧箭楼被占了!”一名满脸是血的校尉冲过来,声音带着哭腔,“弟兄们死伤过半,快顶不住了!”
赵罡一刀劈翻冲上台阶的叛军,抬头望去。果然,东侧箭楼上原本属于禁军的旗帜已被砍倒,换上了一面黑底红字的“靖”字旗。七八名弓手正居高临下,向院内射箭。
每一箭落下,必有一名禁军倒地。
“他娘的……”赵罡咬牙,“王猛!带你的人,把箭楼给老子夺回来!”
叫王猛的校尉红了眼:“得令!”带着二十余还能动的弟兄,冒着箭雨往东侧冲去。
可叛军显然料到了这一手。箭楼下早已埋伏了三十余名刀盾手,见禁军冲来,立即结阵迎上。双方在狭窄的甬道里撞在一起,刀砍盾击,血肉横飞。
赵罡看得心急如焚,却分身乏术。正门处压力越来越大,叛军似乎杀之不尽,前仆后继。更可怕的是,这些人作战极其凶狠,完全不顾生死,仿佛疯了一般。
“他们吃了药!”一名老卒忽然喊道,“统领你看他们的眼睛!”
赵罡定睛看去,果然,冲在最前的几名叛军双目赤红,口中白沫隐现,刀砍在身上仿佛不知疼痛。
这是军中最忌讳的“疯魔散”,服用后能暂时忘却疼痛、激发凶性,但药效过后非死即残,正统军队绝不许用。
靖王为了今夜,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放火油!”赵罡厉声下令。
几名禁军抬出早已备好的火油罐,用力掷向宫门外的叛军人群。罐子碎裂,黑色火油溅了满地。紧接着,火箭射出——
“轰!”
火焰腾空而起,瞬间吞没了最前沿的数十叛军。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夜空,空气中弥漫开皮肉焦糊的恶臭。
火墙暂时阻住了攻势。
赵罡喘着粗气,趁机环顾四周。
三百守军,现在还能站着的不足百人。台阶上、院中、墙根下,到处是尸体,有叛军的,更多是禁军的。鲜血顺着石阶缝隙流淌,在火光映照下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
“统领……”一个年轻士兵瘫坐在他脚边,腹部被划开一道口子,肠子都隐约可见。他脸色惨白,却还努力举着刀,“我、我还能打……”
赵罡眼眶一热,俯身按住他:“别动,省着力气。援军……援军很快就到。”
这话他说得自己都不信。
从西华门到玄武门,骑马不过一刻钟路程。若真有援军,早该到了。除非……西华门那边也出了变故,或者,有人故意拦住了援军。
一想到后一种可能,赵罡心底发寒。
若朝中还有人与靖王勾结,故意拖延甚至阻截援军,那今夜玄武门恐怕真的守不住了。一旦宫门被破,叛军长驱直入,乾元宫危矣,陛下危矣!
“不行……”他喃喃道,握刀的手青筋暴起,“绝不能让叛军进宫门!”
他正欲下令做最后一搏,忽然——
宫墙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沉重而密集,显然是一支成建制的军队正在快速行进。赵罡心中一紧:是敌是友?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望向宫门方向。
火光映照下,一支约五百人的军队出现在长街尽头。他们打着火把,甲胄鲜明,旗帜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为首一骑白马银甲,手中长枪在火光下闪着寒光。
赵罡眯起眼,努力辨认旗帜上的字。
待看清后,他浑身一震,几乎要瘫软在地。
那是……齐王府的旗!
“齐王殿下奉旨平乱!”马上将领高声喝道,“玄武门守将何在?速开宫门,迎齐王入宫护驾!”
赵罡脑子嗡的一声。
奉旨?哪来的旨?陛下此刻在乾元宫,若有旨意调动齐王,为何不通传玄武门?且齐王府在城东,为何会先到城北的玄武门?
疑点太多。
可若不开门,万一齐王真是奉旨而来,他便是贻误军机、抗旨不遵,同样是死罪。若开门……万一齐王有异心,那便是引狼入室!
“统领,开不开?”身旁校尉颤声问。
赵罡额头冷汗涔涔,死死盯着宫门外那支军队。他看到齐王的车驾在军中若隐若现,看到士兵们刀出鞘、弓上弦,看到那将领眼中毫不掩饰的急切与……杀气。
不能开。
直觉在疯狂呐喊。
“传令……”赵罡声音嘶哑,“所有人,准备死战。没有陛下的亲笔手谕或兵部调令,今夜玄武门,绝不开!”
“是!”残存的禁军齐声应道,尽管声音已疲惫不堪,却带着决绝。
宫门外,齐王府将领显然听到了这话。他脸色一沉,长枪指向宫门:“赵罡!你敢抗旨?陛下已下密旨,命齐王入宫平靖王之乱!你再不开门,便是与叛逆同谋!”
赵罡不答,只是握紧了刀。
那将领见状,冷笑一声:“既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他高举长枪,“齐王有令,玄武门守军已叛,格杀勿论!攻——”
齐王府军轰然应诺,如潮水般涌向宫门。
赵罡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死寂般的平静:“弟兄们,今夜,咱们恐怕要死在这儿了。但死之前,多拉几个垫背的!让这群狗娘养的知道,禁军——没有孬种!”
“杀——!”
最后的百余名禁军爆发出最后的吼声,迎向数倍于己的敌人。
箭楼上的叛军弓手也调转方向,箭矢如雨般射向齐王府军。一时间,玄武门外竟成了三方混战:禁军死守宫门,靖王残部猛攻,齐王府军则同时攻击两者!
火光冲天,血染长街。
而在混战边缘,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静静停在巷口。车帘掀起一角,露出一张苍白而俊秀的脸——正是齐王萧景琛。
他望着前方的厮杀,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打吧,打得越狠越好。”他轻声自语,“等你们都死得差不多了,本王再来收拾残局。
父皇啊父皇,您总说儿臣庸碌,不堪大任。今夜过后,您就会知道,真正能坐稳江山的,是懂得隐忍、懂得时机的聪明人。”
车旁,一名幕僚低声道:“殿下,咱们的人已经混进去了。等禁军和靖王残部两败俱伤,便可一举控制玄武门。只是……瑞王府那边传来消息,袭击失败了。”
萧景琛笑容微敛:“萧景珩果然难缠。不过无妨,今夜的重点在皇宫。只要控制了宫门,挟持了父皇,萧景珩再有能耐,也只能俯首称臣。”
“那若是陛下……”
“父皇老了。”萧景琛打断他,眼中闪过冷光,“这场病虽好了,但精气神已大不如前。今夜这一吓,说不定就……到时候,本王以护驾之功顺理成章接手朝政,谁能说半个不字?”
幕僚不敢再言。
萧景琛放下车帘,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车外的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在他耳中仿佛成了最美妙的乐章。
然而他并不知道,就在巷口对面的屋顶上,两道黑影已潜伏多时。
“齐王果然来了。”其中一人低声道,声音竟是女子。
另一人点头:“速去禀报王妃。另外,通知咱们的人,按第二套方案行事。”
“是。”
两道黑影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
而此时,玄武门前的血战已到了最惨烈的时刻。禁军只剩三十余人,背靠宫门做最后抵抗。靖王残部死伤殆尽,齐王府军也已折损近百。
宫门上,那面“靖”字旗忽然被砍倒。
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崭新的旗帜——玄底金边,正中一个龙飞凤舞的“齐”字。
赵罡一刀砍翻面前的敌人,抬头看到那面旗,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好!好一个齐王!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老子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他转身,看向身后仅存的十余名弟兄。
每个人身上都带伤,每个人都血染征袍。可没有一个人退缩,没有一个人丢下兵器。
“弟兄们,”赵罡抹了把脸上的血,咧嘴一笑,露出被血染红的牙,“下辈子,咱们还当兵,还守玄武门!”
“好!”
十余人齐声应和,声震夜空。
然后,他们举起残破的刀,面向数倍于己的敌人,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