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者”号经过特别改装，舰体表面覆盖了新研制的“规则迷彩”涂层，能最大程度地模拟背景规则波动，减少自身信息泄露。引擎也切换至最低功耗的“脉动滑行”模式，如同潜行在深海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向着“远古虚空”的边缘靠近。
苏小婉站在舰桥，透过特殊材料制成的观察窗，凝视着前方。随着距离接近，窗外的星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稀疏、黯淡下去，仿佛宇宙在这里被逐渐抽空了活力与色彩，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令人感到虚无的黑暗。没有星云，没有尘埃带，甚至连宇宙背景辐射都微弱到几乎无法探测。
这里，是物质与规则的“荒漠”。
“已抵达预设坐标点，距离‘远古虚空’理论边界约零点三光年。”舰载AI汇报，声音在寂静的舰桥中显得格外清晰，“外部规则环境趋于绝对静止，常规探测手段失效率百分之九十五。‘默渊’波动接收器信号衰减严重，但仍能捕捉到目标异常波动的源头方向——正前方，虚空深处。”
“启动‘灵能广域感知阵列’和‘逻辑弦波共振探测器’。”苏小婉下令，“功率维持最低限度，避免主动刺激。”
幽兰大师和枢衍立刻操作起来。翠绿色的灵能光晕与银白色的逻辑数据流从舰体两侧延伸而出，如同轻柔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向前方的黑暗。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探测器传回的数据流平稳得令人心慌，除了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虚无，什么都没有。
“波动强度保持稳定，但……结构在变化。”枢衍突然报告，“检测到波动内部出现极其微弱的、指向性编码。正在尝试解析……”
编码信息被提取出来，极其简洁，却冰冷得没有任何情感色彩：
“**识别：规则扰动集群。**”
“**评估编号：Gx-7742。**”
“**关联标识：‘平衡’倾向性变量网络。**”
“**初步判定：非自然演化产物，疑似高阶干预结果。**”
“**启动深度扫描协议。**”
“深度扫描？！”叶无双脸色一变，“它在扫描我们？还是整个星火同盟？”
仿佛在回应他的疑问，舰桥内所有的探测器和灵能感知阵列在同一瞬间，同时捕捉到了一道无法形容的“目光”！
那不是视觉上的“看”，而是一种规则层面的、全方位的“审视”。如同整个虚空本身突然“活”了过来，化作一只冰冷、巨大、毫无感情的眼睛，将在场每一个生命体、每一寸舰体结构、甚至每一缕能量流动，都纳入其绝对的观测之下。
苏小婉感到胸口玉佩猛地一烫，一股源自林默意识的、带着强烈警示意念的共鸣应激而发，在她身周形成了一层极淡的、流动的混沌光晕，试图干扰那“目光”的解析。幽兰大师的灵能护盾和枢衍紧急启动的逻辑防火墙也同时亮起。
然而，那“目光”只是微微一顿，随即以更加高效、更加无情的方式穿透了这些防御！它并非攻击，只是纯粹的“观察”与“记录”，仿佛要将他们从存在的最底层编码开始，彻底“理解”和“归档”！
“警告！个体存在性数据泄露！泄露率百分之零点零一，持续上升！”
“警告！规则本源信息遭到非授权读取！”
“灵能屏障正在被未知规则同化分解！”
恐慌在舰桥蔓延。这种被从根源“解剖”的感觉，比任何物理攻击都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几名年轻的船员甚至出现了存在性认知混乱的症状，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实”。
“不能坐以待毙！”苏小婉强忍着灵魂被“翻阅”的不适感，她意识到，被这样彻底扫描，不仅他们自身秘密不保，很可能连“记忆摇篮”和林默的状态都会暴露。她必须做出回应，不是攻击，而是……展示！
“枢衍！将我们整理好的、关于星火同盟‘平衡发展宪章’、‘火种计划’非涉密概要、以及对抗‘规则吞噬者’的部分可公开影像记录，以最开放、最标准的规则信息包格式，主动发送出去！目标：波动源头！”
“主动发送？这会不会……”幽兰大师有些迟疑。
“它在评估！我们就给它看我们想让它评估的东西！”苏小婉斩钉截铁，“总比被它把我们里外扒光要强！同时，以我的个人名义，附上一段规则层面的‘询问’：你是谁？你的评估标准是什么？我们是否触及了禁忌？”
枢衍立刻执行。一道蕴含着海量“正面信息”的数据流，主动迎向了那道冰冷的“目光”。
信息发送出去后，那无处不在的“审视感”出现了短暂的凝滞，仿佛那古老的“观察者”系统，正在处理这主动提交的、与它预设扫描程序不同的“额外资料”。
几秒钟后，新的波动编码传来，依旧简洁冰冷：
“**信息接收。**”
“**身份：宇宙底层维护协议——‘守望者’（初级权限）。**”
“**评估标准：存在稳定性、规则熵增抑制效率、跨文明协同度、对‘本源寂静’扰动等级。**”
“**当前对象Gx-7742：存在稳定性（中），规则熵增抑制效率（高），跨文明协同度（中高），对‘本源寂静’扰动等级（低→中，上升趋势）。**”
“**综合评估：潜在不稳定变量，需持续观察。警告：过度协同与发展，可能加速扰动等级提升，触及‘重置’阈值。**”
“守望者”协议！“本源寂静”扰动？重置阈值？
信息量巨大！这个所谓的“守望者”协议，似乎是比“归零”程序更加古老、更加基础的宇宙维护机制！它不关心文明内部的善恶或战争，只关心宇宙整体的“稳定性”和某种被称为“本源寂静”的状态不被过度扰动！而星火同盟的“平衡发展”和“火种传播”，在它看来，竟然是可能导致扰动升级、最终触发“重置”的潜在风险？
“这是什么道理？”赵鲲忍不住低吼，“大家一起好好发展，维护平衡，反而错了？”
“在它的逻辑里，或许‘发展’本身，无论方向如何，只要达到一定规模和协同度，就会对那个‘本源寂静’造成不可逆的扰动。”枢衍分析道，声音沉重，“就像一片绝对安静的森林，哪怕所有动物都和谐共处，但只要它们数量足够多、活动足够频繁，就打破了‘寂静’本身。而它要维护的，可能就是那种绝对的、原始的‘静’。”
“所以，它的‘重置’阈值，可能比‘归零’的熵增阈值更严苛，触发条件也更隐蔽……”苏小婉明白了。他们以为找到了对抗“归零”的道路，却可能无意中踏入了另一个更古老、更根本的“禁区”。
“询问它，”苏小婉对枢衍说，“‘本源寂静’是什么？扰动等级的具体量化标准是什么？是否存在‘许可发展’或‘安全区间’？”
新的询问信息发送出去。
这一次，“守望者”协议的回应延迟了更久。最终传回的，是一段更加复杂、但也更模糊的信息流：
“**‘本源寂静’：万物归一前的初始态，规则网络的绝对稳态基准。**”
“**扰动等级：基于‘自由变量’总量、‘规则交互密度’、‘信息复杂度增长率’综合测算。**”
“**安全区间：存在于理论模型。当前宇宙纪元宇宙常数下，Gx-7742集群已接近一级预警区间。**”
“**建议：降低跨文明协同深度，限制‘变量’技术传播，分散‘规则交互节点’。**”
“**继续观察。如扰动等级突破二级阈值，将启动‘净化’提案审议。**”
建议？降低协同？限制传播？分散节点？这等于直接要求星火同盟解体，放弃“平衡”理念，回到各自为政、缓慢发展的老路！
而“净化”提案……听起来比“归零”或“重置”更加可怕！
“它把我们当成了需要修剪的‘杂草’……”叶无双脸色铁青。
“守望者”号内一片死寂。他们接触到了真相的一角，但这真相却令人绝望。他们努力缔造的和平与未来，在一个更加宏大、更加冰冷的宇宙规则面前，似乎只是加速走向毁灭的催化剂。
就在这时，苏小婉胸前的玉佩，再一次，主动发出了强烈的光芒！这一次，光芒中不再仅仅是林默的警示意念，而是夹杂着一丝更加清晰、更加接近“苏醒”边缘的**抗争意志**！
一段微弱却坚定的、由混沌规则构成的“话语”，顺着玉佩与“默渊”、与那遥远金色光茧的连接，逆流而上，仿佛要穿透虚空，直接回应那冰冷的“守望者”协议：
“**寂静……非唯一价值。**”
“**变量……亦可为秩序之基。**”
“**此路……我们将行。**”
玉佩的光芒与苏小婉自身的意志、与舰桥上所有不甘者的信念共鸣着，化作一道微弱的、却充满存在感的信号，向着虚空深处，向着那古老的“守望者”，发出了星火同盟第一个明确的、非顺从的回应：
我们存在。
我们选择。
我们，不愿仅仅为了维持一片死寂，而放弃绽放的可能。
冰冷的“目光”似乎再次停顿了片刻，然后，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连同那规律的异常波动，也一同减弱、消失。
虚空恢复了死寂。
但那沉默的对峙，已然在规则层面，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守望者”协议知道了他们的“不配合”。
而他们，也知晓了前路上，除了“归零”，还有一道名为“本源寂静”的、更加无形的天堑。
苏小婉握紧滚烫的玉佩，望着重归黑暗的前方，声音平静却蕴含着风暴：
“返航。我们……有新的难题需要解决了。”